77 酸意

  将目光落在画布上,随着她的笔尖而移动,跟着她的创作而去看面前的景象。

  一切都有了不一样的体验。

  她一笔一笔,让画面变得愈发真实。

  而他的目光在画与景物间跳跃,能感受到,她创作出了一个与现实一模一样但又截然不同的灵魂。

  随着她越画越久,他沉浸在里面,忘却了时间的变化。因为看了无数眼,感受不到夕阳其实已经大半淹没在楼栋的黑影下。

  简厌用粗笔落下最后一道,抽纸巾擦笔头,往装有松节油的洗笔罐中涮几下再擦好,扔到一边的盒子中。

  低头找细笔,半天才摸到,却发现他坐在自己身边不知道多久。

  竟然一声不吭?

  画画的人经常遇到这种情况,所以她见怪不怪。抬头看他,却发现他的目光仍停在画上。

  “很漂亮。”

  发现简厌在注视他,男人回神,只与她对视了一眼,笑着说了这句话。随即便平静的移开双目,将视线投放到不远处的玫瑰花上。

  眨眼的频率比平时高,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她落落大方的回了一句“谢谢”,接着就迅速的换笔,开始处理画面细节。

  可画着画着,脑海中却频频闪过刚才与他对视时,看到的那个眼神。

  他的眼中唯有欣赏。

  目光清明,不带算计,不掺一丝假。

  是对画的欣赏、对她能力的欣赏。

  是发自内心、让人感到愉悦的赞美。她在佟瑞晓身上鲜少感受到如此真诚。

  与记忆中司衍琛看她画画时那种男人对女人玩物般的凝视和诱哄截然不同。

  她仍能清楚记得,从前每当她作画时,司衍琛就站在身后看着她。

  那种目光黏腻又湿滑,带着审视,又带着滚烫的欲望,从她的后背燎到锁骨,然后是她的脸她的手……

  让她觉得自己是一盘端上桌子的饭菜,身后有饥饿者在贪婪垂涎。

  令人不适。

  同样,佟瑞晓评价“很漂亮”,她立刻就知道他说的是作品,因而产生轻松愉快的情绪。

  而非在心中怀疑。他说的漂亮,指的是画,还是我这这具身体?

  简厌一想起过去的事情就心不在焉,忍不住思考:

  难道是这个世界的人普遍更会尊重别人?

  还是说,男人只有面对自己感兴趣的女人,才会暴露出那副恶心的样子?

  佟瑞晓对她没有兴趣,所以能这样客观公平的只站在观众角度对作品进行评述。

  毕竟在她从小长大的世界里,司衍琛口口声声说的都是“我爱你,所以才对你做这些”。

  起初,她执着的认为司衍琛爱过自己,所以不明白为什么爱一个人就要把她当玩物、当发泄淫欲的对象。

  直到死前,倏地看破他内心的丑陋,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爱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即便知道司衍琛对她的是玩弄掌控而不是爱、甚至一切令她感到不适的行为都不是爱,而是驯服。

  她还是不明白,那什么样才算真的爱?

  所有人都对她说——你对司衍琛太偏执,这是执念、不是爱,尽早放手对你们两个都好。

  可爱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在朋友身上学会了友情平辈间的爱,在老师和学生身上懂得了亲人长幼间的爱……独独两性间的爱她没有拥有过,所以不明白。

  健康的爱,良性的爱,该是什么样的?

  “在想什么?”

  冷不丁的一声,虽然很温柔,可还是把她吓了一跳,神游的思绪拉回来。

  她定睛看了他几秒,“爱是什么样的?”

  “这个你比我懂,”佟瑞晓眨眼笑了笑,“关于小慕的事情我很多都处理不好,你都能看破。突然问我这个是要笑话我?”

  “不是亲情,我是想问爱情。你结过一次婚,应该知道吧?”

  哪怕他对奉子成婚前妻的逝去无动于衷,也只能说明后来不爱了,最开始应该也是爱过的。

  既然爱过,就该知道一点

  可出乎她的意料,佟瑞晓明显愣住了。斯文的脸上表情一瞬间空白,剩下则在迅速的思考。

  他回答不上来她的问题,右手拇指下意识搭上左手虎口,按的有些用力。

  只苍白的笑说:“我的婚姻并没有爱情。”

  简厌被他的话镇住了。

  大脑飞快的转动。

  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该问他。

  一个连婚姻都能与利益挂钩的人,能知道什么是爱?

  原主是迫于家族威逼没有选择,可佟瑞晓有选择权,他是主动选择的接受联姻的。

  牺牲了自己的婚姻,换取等价甚至溢价的利益。

  差点忘了,他是个商人。

  跟商人谈感情是天下最滑稽荒诞的事。

  简厌为了不让他的话尴尬停在半空中,自嘲的说开口附和说:“巧了,我也是。”

  话尾衔着一声轻笑,意在让气氛缓和。

  可偏偏是这笑,让男人的神情更加苍白。

  那道被他刻意模糊过的界限此刻又清晰起来,仿佛一道天堑立在两人中间,清晰的刺痛。

  时刻提醒着他,两人是联姻,她是迫于无奈才和自己结婚、对自己一点感情也无。

  真是个糟糕的话题。

  好久,他才又启唇,“如果看到对方想拥抱想亲吻,不只是生理欲望,而是想一直与对方生活在一起。这是我所知道的爱的一种。”

  他的目光停在某一个点,或是一片落叶,或是一只滞留的小鸟。

  总之,避开她以及她周围的小片区域。

  “单纯生理欲望和爱的界线在哪里?”

  佟瑞晓:“在心。”

  “可自己心里想什么只有自己知道。如果一个人对你说他爱你、并且做出这些行为,你怎么能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

  她的表达清晰,眼神迫切,一字一句质问,几乎是迫不及待想从他喉咙里剖出答案来。

  一个人只有长久困惑而不得解时,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他像是躲在门后窥探到室内隐秘的孩子,畅快又有被门上木刺划开皮肉的痛楚。

  她口中那个“对你说他爱你”的人是谁?

  做出这些行为的又是谁。

  佟瑞晓光是想想,心里就泛出一股酸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