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缘寺平静了，天缘寺外只怕不再平静。
此时东方天空上已开始泛起鱼肚白，不多时晨光将洒落大地。
千光塔下，兰岁欢与小黑熊坐在石阶上，前者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壶酒，很是沮丧，“没想到还没上任就带来这么惨重的灾难，我真该死。”
如果当时自己再快一些，就不会有万鬼倾出的局面。
如此多的厉鬼逃出，不知会有多少人惨遭荼毒。
“捉鬼阴司比我们擅长，兰兄是桐谷县紫衣主事，和阴司合作也不是什么难事，”
许宴从塔内走了出来，如果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他不仅目光更加明亮，气色也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再联合周边伏妖司及县衙，我想扑灭这场灾祸不会太难，不过...”
不过李彦龙和桐谷县令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将手中权利交出来，而他们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倒不是许宴犹豫，只是目前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的目光转移到了前边站着的鬼魂身上。
嗯，这只鬼便是当时许宴返回千光塔途中所遇，由于当时他们需要阻拦更多厉鬼逃出天缘寺，便只是简单问过几句，只知对方生前姓姜，名叫姜护。
“等会儿，你自己没问题了吧？”
兰岁欢看出许宴此时不能讨论众鬼如何处理的事情，毕竟眼前这只鬼他们还不知具体什么来历，便也没有追问，而是询问起许宴融合自身三魂七魄怎么样。
“已经没事了，只不过我的魂魄被用来控御众鬼，沾染了不少脏东西，想要完全去除估计有些麻烦，”
这一点虽危及不到性命，只是如不解决，将来想要从炼精境迈入炼气境却会成为一个大麻烦，不过比起当下他们所要面对的事情，这件事完全可以往后排。
许宴也不想让兰岁欢和小黑熊过多担忧，说道：“不过魂魄重归，再有刚才一战，竟打通最后一窍，迈入玄牝九重，算是意外之喜。”
他其实还有另外一件喜事，只是不好与兰岁欢分享。
此次千光塔一战下来，竟收获了足足三百三十六点道元。
如果不是急于处理当下之事，许宴还真想先梭哈个一百点，将禁灵剑经和鬼刀身法都修至圆满。
“刚才没发现，现在仔细一看，你小子好像变帅了不少，没想到重新归魂还有这功效，”兰岁欢打量着许宴。
俗话说面由心生，此前许宴借助的是他人魂魄，如今彻底归魂融合，方才是真正的自己吧。
“对了，那老和尚呢？”
“没了，”真不是许宴贪恋道元，他也没想到那老和尚最后居然存了必死之心，竟还想着与他同归于尽，自己也只能放弃从对方口中审问天缘寺秘密的机会。
“好吧，不过还好我保下了另外一个和尚，”
兰岁欢一直深陷自责，此刻终于觉得自己挽回了一些东西，“我问过了，那老秃驴地位虽然不及首座，也是堂主级的，知道的东西应该不少。”
当此之时。
在他们前方站着的姜护口中呜咽不停，他看起来有些痛苦，很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破损严重，不过我还是看得出来，这是蜀中上乘手艺，非富贵之人不能用，她身前出身肯定不一般，”兰岁欢目光被吸引过去。
姜护身上的衣物当然不是实质，但一定是他身前所穿。
只见他一手捂着自己大肚子，另一只手五指并拢成刀状，然后做出切割的手势落在自己肚子上。
“道长，他什么意思？让我们割开他的肚子？”小黑熊自己都有些不信，可是这样的手势再清楚不过。
紧接着姜护再度跪下，更加用力比划。
“他肚子里肯定有东西，”
兰岁欢少见的认真，“而且他应该是在死前最后一刻施展了某种秘法，即便自己成了鬼体，腹部这片区域仍然聚了不少血气，甚至将灵力化成实质，避免了在金钵中被众鬼吞噬。”
“所以说一旦破开，他会灰飞烟灭，转世投胎的机会都不会有，”许宴很早便看清这一点，这句话也是对姜护所说。
姜护身体很不协调，似有两种力量在他体内，最后艰难在地上写出一个开字。
此前也是通过这种方式许宴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那时候姜护没这么痛苦。
“你真的决定了？”
许宴劝道：“我们可以带你去往阴司，你尚且存在一抹清明，还是被恶僧所害，我想还有转世投胎的机会。”
姜护给许宴的回答是更加不协调的身体，他抵挡着某种力量，疯狂在地上划动，只是很难再写出一个能够看出来的字。
或许是无可奈何，他转变方法，开始疯狂向许宴磕头，那怕他很多时候磕不下去。
“快起来，我们明白你的决心了，”许宴施出灵气将姜护托起，却也感受到自己的灵气同样遭受到一股力量阻拦。
他当即意识到在姜护体内存在另一抹意识，正是这抹意识在阻拦姜护。
而姜护如此坚决，这道意识必是姜护所护，纵然身死，亦要相护。
否则，长久在鬼体之中，迟早会湮灭。
“我想他一定是你甘愿赴死也要保护的人，”
许宴缓缓拔出道剑，神色肃然，拱手一礼，“我不知道里面的你是残魂还是灵体，但应该能听见我所说的话，我想姜先生的苦苦乞求并非固执，而是唯一夙愿。”
“或许你想着宁死也要让姜先生往生，可是你当真认为，在你消亡之后，我们三个能阻拦他去找你么？”
既然已经确定其中还存在一道意识，许宴便不会在对方不同意的情况下出剑，否则徒染因果。
毕竟，无论怎么看，姜护和里面这抹意识的关系都非同一般。
“你们两个先商量，意见不统一，我们是不会答应的。”
说完这句话，许宴便将剑插入地面，平静等待。
兰岁欢和小黑熊很是惊愕，后者说道：“道长，里面真的还有另一抹意识？这是什么手段，也太诡异了！”
“的确，想我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也是闻所未闻，”兰岁欢盯着姜护的肚子。
渐渐，姜护平静下来，再也没有此前身体不协调的状况。
东方天光渐盛，太阳将要升起。
姜护步履坚定走到许宴面前，用力点头。
他脸上已没有皮肉，却能看出他在微笑。
许宴点头，取剑。
天明前的第一缕微风扑面而来。
迎着晨风，一剑落下，血气弥漫而出。
东方明净天空上，第一缕晨光洒落，与弥漫而出的血气糅合在一起。
一缕黑发在血色和晨光的晕染之下出现。
一缕两缕三缕，三千青丝，如瀑布般从中落下。
紧接着许宴便看见柔软黑发下一双清澈却又冰凉的眸子，里面没有一丝情绪，连忧愁都看不见。
从许宴到兰岁欢，这一刻很难保持镇定。
他们都已经意识到里面存在一抹意识，可猜想的仅是残魂或者灵体。
此刻出现的，竟是一名活生生的人，并且还是一名少女。
少女面容很是苍白，只是即便有这份苍白，也很难遮掩她精致的五官和独特的清丽，就像云雾再重也改变不了月光的美丽。
兰岁欢在第一时间走了上去，“我叫兰岁欢，你呢？”
少女足尖点地，望向已经走向消散的姜护。
“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伤心嘛？”小黑熊有些疑惑，先前要走的时候不是还不顾一切阻拦吗？
少女此刻就像月华，无论怎样她都在那里，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的声音很轻，似乎在转瞬间就接受了事实，“既然已经决定，就注定要走，又有什么好感伤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