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色皎白幽洁，山林里灌木草丛疏密无秩。
一双松弛且粗糙，布满沟壑的手掌竟比许宴还要快一步，率先拨开灌木丛。
“你们有看见我的宝儿吗？”声音很沙哑，不知已问过多少遍。
老人弓腰驼背，许宴都不确定她是否能看见他们，只是从她沙哑的声音里听见无数急切，便没有去问缘由。
譬如这么晚为何会出现在这座高山之上，况乎是一孩子。
他很确定眼前老人并非妖，亦非怪，更非鬼，“阿婆，你家宝儿长什么样，几时走失的，我们可以帮忙一起找找。”
“道长，我们一路过来莫说人，就是半个鬼影子都没见到，找个屁啊，”小黑熊没有这个闲心，他都已经准备挑选颗树木准备休息了。
老阿婆依然弓腰低头，右手拄着拐杖，左手端着一破碗，破碗里满是泥土。
她仿佛没有听见许宴的话，却又凑近了些说道：“我的宝儿丢了，他还发着烧，要喝药。”
她继续重复，愈发急切。
她举起手里的破碗，似乎在向许宴示意这就是所谓的药。
小黑熊有些受不了，“道长，我看这老妇人八成是个疯婆子，咱们甭理她。”
没有被理会的是小黑熊。
许宴俯身，看清楚了老阿婆的脸。
眼窝深陷，颧骨凸出，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好好吃饭。
她分明很疲惫，沙哑的声音却极是坚定。
“你歇着吧，我去帮阿婆找找，”联想到来此途中听说的诸多传闻，许宴猜测老阿婆的孙儿大抵是被山间鬼怪所掳走。
如今他正是缺少道元之时，这种扶危济困，斩妖除魔之事怎能错过。
小黑熊当然不可能真在这儿歇着，他还是跟在许宴身边一同寻找，只是很不解，“道长，她跟你非亲非故，看起来还像是个疯婆子，没准说的就不是真话，你还费这心思，为什么啊？”
“而且，就算你帮她找到人，看她穷成那样，也没什么谢礼给你，这不白费功夫。”
许宴行走在小山丘间，听见小黑熊的话轻笑了一声。
确实，如今大庸上下，秩序法则混乱不堪，大多数人的选择要么是谋求利益，要么独善其身，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根本就是愚蠢行为。
许宴当然明白小黑熊的想法，反问道：“之前你在破庙里为我护道，也是这样想的？”
小黑熊没有丝毫犹豫，“是啊，道长是高人，我想拜道长为师，求道长传我道法嘛。”
呃...
“你倒是实诚。”
“不敢欺瞒。”
“当我夸你呢。”
“不是吗？”
许宴：“......”
“道长，所以你为什么要管这闲事儿？”
这黑熊精是打算刨根问底了，许宴微微叹息一声，说道：“此前与你说过既走仙道，当以德为里，行为表，如今正是彰显你德行之时，”
“你我此行，即便那位阿婆所言有假，浪费的不过些许时间，若是真岂不是救下一条性命，如此功德，你这呆熊竟悟不到？”
“啊？”
小黑熊一拍脑门，“道长，我悟了，叩谢道长指点。”
许宴瞧着叩首的小黑熊，心道果真呆熊，说什么便信什么。
仙是什么样他又怎么知道呢，只不过是自身理解罢了。
又语重心长道：“此乃人道，若人道不修，何谈仙道，慢慢学吧。”
黑熊精俨然一副领悟大学问般的模样，心想当初在破庙里的血真是没白流呢。
一人一熊言谈间，已寻至一片山谷。
小黑熊自听了许宴的‘大道理’后，积极许多，突然惊呼，“道长快看那里，有两个灯笼。”
许宴定神看向小黑熊所指方向，很无语：“什么灯笼，那是两团鬼火。”
果不其然。
两团幽蓝色的火焰渐渐飘忽靠近，紧接着在其后方又接踵而至数团火焰，或呈血红，或呈幽绿。
这鬼火一般的东西事实上正是这些厉鬼眼睛，看似空洞的白骨上仅披着一件血色衣衫，极其浓郁的怨念在这一刻化作黑云朝许宴镇压而来，原本皎洁的月光逐渐从山谷中消失。
“道长，好多功德，交给我吧，”小黑熊一点不怕，跃跃欲试。
许宴拦住他，“别急，后面还有东西。”
话音落下。
众鬼之后，居然走来一人。
没错，是走过来的。
这是一名穿着破败布衣的老男人，脸上胡渣很是糟乱，不知多久没有打理过，黑眼圈极深，看向许宴的眼神从刹那间的光芒变成失望。
许宴本就疑惑于这种群鬼聚集之地怎会有人，始终观察着对方，便也注意到对方眼神中的奇怪变化。
这种失望就好像自己并非他所等待之人。
“居然有人，道长，这些小鬼似乎听命于他，看来这家伙是个御魂师，我这就去抓住他，”小黑熊双目放射精光。
“赶出去吧，”老男人很随意挥挥手，随后便准备返回山谷深处。
小黑熊已然挥舞起自己的拳头。
许宴亦是拔出道剑，此地竟有如此多厉鬼怨鬼，也不知祸害了多少过路人。
伴随着呛啷一声。
道剑出鞘，携沛然灵气而往。
只此一剑，便破开层层鬼雾，重现月光。
数名红衣鬼舞动红袖，直取许宴面门。
许宴仅以身法轻松避开，手中道剑总在避开后的刹那从红衣鬼后方杀回，顷刻间数名红衣鬼灰飞烟灭，也不知给许宴带来多少道元。
突然。
那走向山谷深处的老男人一身布衣之上燃起厚重鬼气，这份鬼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得狂戾霸道，周围接触到的草木竟在刹那间枯萎。
许宴大惊，这家伙原来并非是人，本身就是鬼。
其释放出的滔天怨念，只怕生前怀有极重怨气，如今已成厉鬼。
下一刻，老男人猛然转身。
面孔竟变得十分扭曲，却又痛苦不已，仿佛在承受着莫大痛楚。
许宴怔住，太过奇怪，这滔天怨气里竟又饱含无尽痛楚，乃生前蒙受不白之冤，难以化解之念，死后就此成为冤鬼。
老男人一声狂叫，想要朝许宴冲来，身体却似乎被某种力量所束缚，难以出手。
许宴懵了，这是痴鬼啊，这般模样分明是生者将哀思寄托在了逝者身上的症状。
他能以人的形态出现，让许宴产生误判，便是这份强烈哀思所致。
既是厉鬼又是冤鬼还是痴鬼，简直闻所未闻。
如此不合理的组合...这是...杂交版啊？
这等存在哪里是小黑熊可以对付的，许宴当即招呼小黑熊快些回来。
只是小黑熊已经冲在最前头，抡起拳头砸了上去，回不来了。
然后...还没近身就被老男人周身汇聚而起的庞大力量所掀飞。
许宴纵身而去，接住小黑熊。
而后便准备一试刚修成的禁灵剑经。
不过他并不打算斩杀此鬼，只是想控制住对方，这等令人匪夷所思组合起来的鬼，定有大缘由。
然而就在许宴准备出剑之时。
他的脚突然被什么力量拽住。
低头看去，竟是之前遇见的老阿婆。
她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老阿婆一口咬在许宴小腿上，没几颗牙齿。
“不准欺负我的宝儿！”
小黑熊：“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