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吾剑利否?

  许宴所在的车队,便是兰岁欢赴任车队。

  不论从车轿还是从护卫,即便不是官场中人,也能分辨出这支车队的主人定是官员。

  修缮驿路的百姓如此,监管百姓们的差吏亦是如此。

  是故兰岁欢还没有下轿,就已经有几个穿着差吏衣服的人躬着身走了过来。

  其中为首之人头大脸肥,低头哈腰的模样与刚才他教训那些平头百姓截然不同。

  “大人,小的是桐谷县壮班班头方飞沉,前面发生塌方,这几日我们正在赶修,”

  方飞沉赔着笑脸,小心翼翼,“这马车暂时可能过不去,可能要麻烦大人您徒步过去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兰岁欢目光睥睨,仿佛在看一只蚂蚁。

  “这...小人见识浅薄,不识大人尊容,求大人恕罪,”

  卑微的模样和那些民夫看见他时也没有太大区别,他很害怕兰岁欢生气,忙道:“大人,您看要不这样,您先过去,然后小人尽快清理开道来,保证大人的马车在最短的时间内过去。”

  “本官自从生下来,这双腿就不是给人让道的,”

  兰岁欢声色逐渐锋利,仿佛下一刻就会发怒,“你今天要么立刻给我开出一条道来,要么将本官车马抬过去。”

  没错,他就是要刻意为难对方,你刚才的鞭子玩得不是很溜么。

  方飞沉脸上的肌肉因畏惧而跳动,在他身后的几名差役也一脸完蛋模样。

  兰岁欢没有看这些人,他看向了周围的民夫,然而这些民夫根本没有关注他们这边,依然在埋头干活,依然不敢有丝毫懈怠。

  “狗东西,听不懂话吗?”兰岁欢一声怒斥。

  方飞沉额头上汗珠砸落,然后慌里慌张地从包里摸出些银票来,接着又问后面的要。

  “大人,我等耽搁了大人时间,求大人看在我们也是为朝廷办事儿的份上,饶了我们,”他将银票奉上。

  兰岁欢笑了,他接过数了起来。

  很令人惊讶,几个衙役居然整整凑出三百两银票,这个数目已经够寻常之家十几年所用。

  “你小子,有做官的潜质,”兰岁欢捏着银票在方飞沉脸上扇了几下。

  紧接着许宴几人便跟着下了车。

  当方飞沉看见许宴的时候,惊得下巴险些掉在地上,“你...你...你...是人是...”

  “方班头,好久不见,”许宴很热情。

  岂料下一刻。

  方飞沉几人直接倒在地上,恐惧不已。

  周围的民夫也在这一刻纷纷惊恐后退。

  “慌什么,他只是本官的宠物而已,”兰岁欢一手将小黑熊抓到自己肩上。

  小黑熊咬牙切齿,却是不好说话。

  “方班头,刚才我们似乎听见有人议论,说什么修驿路死人了?”许宴站在兰岁欢身边。

  先前方飞沉鞭打男人,其实有人想要上去阻止,结果被拦住,当时那人是这样说的,“你疯了,老宋头没了,你看他们现在是什么结果,”

  “你现在就这么冲上去,被打伤了家里怎么办,被打死了一家人还怎么活,收起你那点脾气吧,多为家里人考虑考虑。”

  “这...这个嘛...”

  方飞沉很想问你许宴有什么资格问我。

  兰岁欢似乎是拿了钱,语调柔和了许多,“他是本官心腹随从,她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姜青禾红唇紧抿,握起拳头的手藏进了衣袖里。

  “是,”

  方飞沉这才说道:“只是出了点意外而已。”

  许宴冷笑,“只是意外吗?”

  ......

  ......

  桐谷县,县衙外。

  “这就是你说的意外?”兰岁欢揪着方飞沉后领,如提小鸡仔般丢到前面。

  衙门外,横条遮天,哭声震地。

  苍白如幡上的字每一个都很常见,组合在一起却是一条条血淋淋的性命。

  拥挤人群最前方,有六名妇人身披缟素,其中几个尚且带着孩子跪在衙门口,听不见言语上的怨怼,只有还命和公道。

  许宴看见了此前在自己家中出现的杜越,他确实通过当日之功登上了捕班班头。

  “你们快离开吧,一旦县令大人出来,你们别说求公道了,只怕你们自己还得陷进去,”杜越苦口婆心。

  “难道我丈夫就白死了?”

  说话的妇人带着孩子,神色上看不见任何恐惧,“若不是你们收受好处,我的丈夫怎么可能一年三次服役,他替了别人的役,也是替了别人的命,他本不该死的。”

  “姓杜的,”

  另一妇人直接扑上来,指甲在杜越的脸上划出血痕,“你家里的老母亲我相公平日里没少照顾,你在外花天酒地,收受好处的时候,是谁在照顾你的老母亲,你现在说出这种话,你良心被狗吃了吗?”

  “他的良心?”

  又一位年迈的老妇人呸了一口,“他的良心早就裹满了我们的血,外边还有一层厚厚的金边银边,他看不见,狗也不会吃。”

  老妇人显然已经跪了一段时间,年迈的身体已经有所不支,却仍然坚定,“老婆子我今天告诉你,不还我儿子公道,不将那些本该服役的人绳之以法,我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老婆子。”

  “我儿子走了,你们的刀,我可不怕!”

  “老东西,敢跟我们老大这么说话,你真是活不耐烦了!”一名差役突然一掌呼在老妇人脸上。

  老妇人本就年迈的身体再也难以支持,直接倒在地上,唇角也溢出鲜血来。

  “该死!”在人群后方的兰岁欢就要拔剑。

  却在此时。

  衙内传来一道阴沉的声音,“一群贱民,吵得老子午觉都睡不舒坦,杜越,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是不是不想要脑袋了。”

  伴随着目空一切的话语,衙门内走出来一个大胖子。

  “尔等是以为我剑不利吗?”

  呛啷一声,走出来的桐谷县令从杜越腰间拔出刀来,看都没看地上的老妇人一眼,直接抵在另一妇人眼前,“带着你的孩子滚,趁本官现在不想脏了手中的刀。”

  此刀一处,后方众多助威的百姓也怔了一瞬。

  及至跪在地上的妇人坚决超前挪动,刀锋抵在眉间,“县尊大人,你杀了我,还有千万个我,县衙不给我们公道,还有府衙,府衙不行还有按察司,按察司没有还有皇帝陛下!”

  “哈哈...”桐谷县令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贱民一个,还妄想见皇帝陛下。”

  “你见不到人间天子,本官倒是可以帮你去见阴间天子,”大胖子举起长刀,闪烁着太阳光,斩落!

  妇人闭上了眼睛。

  铿锵。

  金戈交击之声传来。

  胖子县令大感惊骇。

  “劳烦县令大人看看,吾剑利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