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逃跑，苏问雪现在算是小有经验了，毕竟不久前才和那个怪物在条件差距那么大的情况下展开了十几里长的追击战。
那个时候的他伤痕累累，几近力竭，能撑下来除了那神奇的斗气之外全靠一口不服输的“气”，和现在完全不同。
对，和现在完全不同。
苏问雪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轻盈过。
他只是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被那群便衣抓住，然后自己几乎就健步如飞，要说能和那个怪物相提并论还太夸张了，但是就目前而言绰绰有余。
现在要担心的反倒不是如何甩掉追兵，而是如何控制好速度，免得撞伤行人。
这绝对不是自己应有的体能。
那么，稍作推断就可以明白，这就是“星之碑”的力量，信念的力量。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强大的求生欲。
本来，烦躁的几乎放弃思考。
一切都站在了自己对立面。
不为人知的弱点被人轻易的看穿。
即使获胜，也难以挽回失去的友谊。
头绪如麻，难理难断，称之为绝境也不为过。
绝境乃必死之境。
可是，自己终究是逃了。
——为什么要做这几近无畏的挣扎呢？
大概，只不过是在这庞大的黑当中发现了一丝小小的光明。
只不过，心底深处，还潜藏着那么一丝微微的不甘心。
只不过，自己始终无法忘掉，那连太阳都会嫉妒的金色长发。
看了一眼手上的表，现在正好10点钟。
蒂娜已经出发了十四个小时。
——太久了。
她离开太久了。
苏问雪从来——从记事起——没有如此的渴望一个人在自己身边。
——快……回来吧……
他也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意识到自己的软弱。
苏问雪，从小被称为天才，学习成绩一直位列第一，13岁就站在了全国青少年辩论大赛总决赛的擂台上。
这样的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失去了依靠之后，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谁都不在。
谁都不在自己身边。
脚步逐渐慢下来，苏问雪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手指翻动了几下，手机屏幕就闪动到了拨号界面。
“嘟……嘟……您好，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
这是当然的。
从中国坐客机到美国最快也得要10个小时，来回一天是最短的预估了，事实上，这会蒂娜可能还没下飞机。
可是，真的，从来不相信奇迹的苏问雪，此刻衷心的祈求奇迹的降临。
——一分钟，一分钟也好……哪怕只是借我一点勇气……
电话那头，依然是甜美的忙音。
“啊……”
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严格来说甚至算不上家，只是自己暂居的一隅罢了。
把手机扔到床上，然后一屁股坐下。
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里呢？
自己的面容已经曝光，要不了多久警察就会查到这栋房子，届时蜷缩在这的自己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多一会也好，想要从这里摄取一点安慰。
床，椅子，茶杯，昨日的影子，多少能让自己安心一点。
有的时候突然会怀疑，这会不会是一场梦。
自己就坐在这里，非常安静，什么都没有——而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幻想。
自己未曾遇到她，仍然是那个徘徊在无聊中的少年。
只要走出房门，不会有人认为自己是杀人犯，小雅也会一如既往的对着自己微笑。
……怎么可能。
这才是幻想，苏问雪清楚的知道。
即使再怎么不情愿，再怎么烦躁，他那比一般人更加清醒的大脑也能清楚的分辨出哪边是现实。
人因为现实的残酷才渴望做梦。
可是——那样的梦境，难道就是自己所渴望的吗？
——我到底该如何抉择……
——我现在该怎么做？
——我……
“嘀~呜~嘀~呜~嘀~呜~”
警笛！
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这里？
苏问雪从楼上向下望去。
一个普通人都没有，不知什么时候都被驱散了。只有密密麻麻的警车包围了整栋大楼，而这些警车中有一辆最显眼的，“吱”的一下停在了正后方最安全的地方。
门打开了，首先下来了一个穿着高级警官警服，挂着警监标志的人，而随后钻出来的另一位让苏问雪瞳孔不自然的一缩。
是那个烤肉店老板。
——啊。
是这样。
这样就解释的通了。
昨天自己打白条的时候把住址和电话全都留了下来。
一定是在刚刚见过自己之后，老板立刻就回去报了警。
——可是……可是他怎么能这样……
明明，因为帮助他自己差点被捅了一刀。
明明，昨天是那样千恩万谢。
就算不指望他在这种时候相信自己，帮助自己——也不该这样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绳之以法”吧？
但是，看着老板脸上堆出的讨好的笑容，苏问雪明白了。
即使不情愿，也明白了。
一百万。
谈不上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但是对于一个每年亏欠好几万的家庭来说，无疑是绿洲，是甘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生，有自己行事的苦衷和准则，本就无谓他人的对错。
有了这一百万，他的儿子可以安心在国外念完大学，他也不用再每天堆出虚伪的笑容，腹中不足了，可以随意的拿过自己店里的一串烤串来吃。
没什么好怨恨的。
即使这么告诉自己，眼睛也止不住的发涩。
——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即使明白理由，也还是不住的发问。
苏问雪一直以来认为自己是个理智的人，远远地比一般人更能够理解当下的情况。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面对各种危险的时候临危不乱。
可是，他终于发现了——
再怎么清楚明白，伤心就是伤心，兴奋就是兴奋，哪怕忍住眼泪，悲伤的河也不会停止流淌；即便抑住笑声，快乐也依然会像开水一样沸腾。
果然还是……无法原谅。
那些背叛我的人。
那些让我感到悲伤，让我感到心痛的人。
眼睛有些模糊了。
面前的，是分不清面貌的人群。
一个念头突然闪现在苏问雪脑海里。
——蒂娜，会不会也离我而去呢？
原本好像是杞人忧天的想法，现在却如野火燎原停不下来。
——蒂娜，会不会也从我的世界里消失呢？
即使再怎么拼命否认，或者放空大脑，这个念头就那么明明白白的在那里，不可动摇。
——那个夜似的少女消失了。
——小雅也要走了。
——蒂娜呢？
一种感情，苏问雪第一次品味，它叫恐惧。
它来的如此之快，势头如此汹涌，视觉、听觉、嗅觉，乃至思想，全都被这个恶魔所剥夺。
——蒂娜，会不会也离我而去呢？
恐惧的地狱里，只有这个低吟在回响。
以至于，他什么时候举着双手，走到了楼下也浑然不知。
黑洞洞的枪口包围了他，但苏问雪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不想抵抗，抵抗也没有意义。
“你这家伙，也算是王吗？”
听到了“王”这个词，苏问雪才稍稍抬起头。
警车中走出了一个人。
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女人，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一身职业装，背后背着一个长到可以装高尔夫球杆似的背包，和当下的环境似乎格格不入。
可是，周遭的警察对她明显都有敬畏的神色，除此之外，为首那个长官打扮的警官也对她恭敬有加。
更何况，她说出了“王”，那么她的身份就很明显了。
不是自己这次的对手，起码也是代言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成为了王，但是，你不配。”
她把包放下来，拉开了拉链，一把银色的西方制式长剑出现在她手里。
她手腕轻抬，锐利的剑锋直指苏问雪。
“Sir，我们不能私下……”
只用冷厉的目光扫了一眼，警官就被吓得闭了嘴。
“我可问你，你还有什么遗愿。”
“……”
苏问雪默默地看着这个用剑指着自己的女人。
他，眼中完全没有这把剑。
苏问雪在意的东西很多，但绝不包括死亡。
女人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那个蒂娜·艾瑟儿为什么会选中你，但我只能说，他在最重要的选择上失去了一贯的眼光。”
“蒂娜……”
苏问雪含糊不清的嘟囔让女人皱了皱眉。
“蒂娜她……不会……离开我……”
用一种愤怒的目光，苏问雪看着眼前的女人。
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身体莫名的开始颤抖，整个人上下说不出的燥热。
“你……”
女人感到了一丝惊慌，随即又强作镇定。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你已经错过了机会，带着你的遗憾去地狱吧，曾经的王。”
剑锋高高的抬起。
苏问雪咬紧了牙。
有什么……有什么东西憋在心里，拼命的，拼命的想要喊出来。
所有的感情都化为洪流，冲击着他咽喉的关卡。
“蒂——”
嘴张开了，而剑刃也闪光似的挥下。
“蒂娜——————到我身边来啊！！！”
星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