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天投石的尖啸声里，以撒被死死地压制在海滩防线上，老兵们行军在尸体与陷阱之间，新兵们收回遥望的目光，发了狠一般驱动着身边那些个笨重无比的铁家伙们，在落基山的雨幕中抛射出密集的石雨。
这种时候已经无所谓什么准头了，以撒潮的黑色遍布目力所及的所有角落，只要杠杆不会嘎吱一声罢工，石弹十有八九都能把它们砸得脚步趔趄。
夏利相信，大陆上任何一个吟游诗人望见这幅景象，不管他的才能有多么浅薄，都能写出最激荡人心的史诗来。
不需要多么华美的辞藻，只需要张开喉咙，用能够倾尽所有的力道把那一腔胸中的火焰喷发出来，那便是足够了。
夏利能看到身边洛紧握的手掌，尽管没有过激的举动，可他的眼角上未干的泪迹还是出卖了他。洛似乎也沉浸在了某种近乎于悲壮的情绪中，这一幕让得夏利突然醒悟过来，暗自掐了掐大腿内侧，生生从这样奢侈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
夏利抿了抿唇，父亲告诉过他，向他们这样的人，一旦陷入了群体性的狂热之中，那便活不久了，这话他一直记得。
冷静下来，才能发现关键的东西。
夏利抬头看向半空，耳旁翕动的风声传递着无声的讯息，让得他背上的汗毛瞬间簇起！
落基山脉正在逐渐的安静下来，最开始只是左后方的某个声音消失而去，还不甚明显，可就在他抬头的一刹那，来自背后的声音也完全消失了。
那是重物划过半空的尖锐咆哮，而现在，伴随着天空中石迹的稀疏，这声音正在减弱下去，最终……完全沉寂！
没有滚石了。
投手们面面相觑，都能看出彼此目光里的惶恐，恐惧与愤慨支配了他们的双手，即便无论是双手还是投石器都已经伤痕累累，他们还是无节制的用完了山顶阵地所有的防御物资。
等待后方阵地隔着一座山把滚石运过来是不现实的，现在的他们彻底失去了对下方以撒的压制能力。
夏利僵硬地望向恢复上扑之势的以撒，他早该想起来的，这样不计代价毫无计划的压制，即便后方山顶的防御阵地上物资再多也顶不住消耗。
在他视野的尽头，稀疏的人影已经接近到了那具巨大的尸体身边。
说是身边，可其实还隔着十数米，隔着超过十只张牙舞爪而来的以撒，隔着生死。
那是弗兰克斯。
夏利认出了离圣物最近的那个人的身份，他狼狈地完成了一个蹿跃动作，从两只以撒的间隙里穿了出去，于此同时，第三只以撒对着送上门的猎物挥动了自己的口器。
夏利能看到红色的花在以撒的口器上绽放，随之而来的是散落满天的紫色辉光。
弗兰克斯还在奔跑！
他没有去管自己被切掉的右手臂，脚步踉跄但却未曾停歇，左手上提着的另一个布袋隔着十米当空向那陈尸在浅滩上的巨大身体掷了出去，漫天的紫芒迎着以撒丑陋变形不成方圆的脸胡了上去！
不光是夏利在望着这一幕，所有阵地上的骑士们，扈从们，包括哈利，也都在望着那闪烁着点点醉人光辉的紫色晶体。
新兵不明白这样的举动到底有何意义，但剩下的还坚守着阵地的老兵们都清楚明白，而这其中，在四年之前的那场战争之后升任罗兰第一联合军团最高长官的哈利尤为清楚。
他的眼眸生生从被以撒潮淹没了的弗兰克斯身上移走，跟随着紫晶们下落的轨迹，望着它们划出不一的弧线落在海滩上，被潮水彻底吞没。
那一布袋紫晶很多，全部撒开去，可能洒遍了弗兰克斯身旁数十平米的海面，可却唯独没能接近到圣物庞大的躯体一分。
同样庞大的中型以撒在这一刻向前迈了一小步，挡在了那些紫晶的必备路径之前，淡淡的光辉升腾下，紫晶如同流动的液体一般在它的表面化开去，浸润到这具恐怖身体的每条缝隙。
不知道是不是夏利的错觉，那中型以撒的目中，光辉似乎更亮了一些？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作战失败了，主动作为敢死队的罗兰勇士们失败了。
尽管罗兰人早已习惯挣扎在绝望的边缘，可依然免不了有浓重的悲戚开始在阵中弥漫开去。
因为圣物死了。
荫蔽罗兰城数百上千年的第七圣物死了，而且死得那样干脆，连一点死之前的狗急跳墙都没能做到，被寄予厚望的莱茵·罗兰没能做到他的前辈们曾经做到的事情。
他比那个同样身负罗兰之名的小姑娘差远了。
哈利望了望身边上的传令兵，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以撒潮开始继续向上扑，这次它们的速度比之前更快，就仿佛在和滚石的对抗中学习进化了一般，陷坑已经迟滞不了它们向上的步伐。
该撤退了，哈利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来，这才发现满嘴都是名为苦涩和不甘的泡沫。
只能撤退了，他吞了口从喉咙深处泛上来的铁锈味，再次对自己说。
毫无疑问，落基山迎风坡面上的三个阵地都已经没有了继续守下去的必要，如今圣物也彻底战败，等待罗兰的只剩下且战且退这一条路。
等退到罗兰城外，依托城防和剩下的几件圣物，再等待三大帝国的援军，用人海战术和以撒对耗——这话说着倒是轻巧，可真正对上阵来，人类和以撒之间身体素质的鸿沟几乎是不可跨越的。
撤退的旗语在山顶开始发布，罗兰的骑士们依托着之前设下的障碍，开始大规模撤退，他们要绕到后方的山峰阵地上去，依托着两山之间的防御设施再坚持下去。
尽管所有人都明白，如果不能解决那只中型以撒那失守不过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
站在山顶阵地的远端，夏利远远的又望了那死去的第七圣物，终于不甘的转过身去。
第七圣物死了，罗兰的守护者却毫无声息，夏利不知道此刻莱茵在干什么，也正如他回头的那一刻，不知道身后那个倒下的荣耀，唯一剩下的手臂上突然颤动了一瞬的食指。
亲爱的罗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