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
不会错的，这的确是人偶，确切地说，是用人偶质材做成的老鹰，就算只剩下了残骸，我也能清楚地辨认出来。
一直追着我的凶兽竟然是特殊形体的人偶？
……为什么？
不，现在还不是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
战场的另一边，佩菲特和老虎不分上下。借着地形的优势和动作的灵活，佩菲特把身躯巨大不便于活动和转身的老虎死死困住。
看得出来，老虎的目标一直就在我的身上，对佩菲特的攻击尽力采取了躲闪，结果让自己落了下风。觉察到自己失利，以及同伴老鹰的战败，老虎也终于开始了全力反击，凶齿利爪交互，佩菲特原先的优势刹那之间就丧失了一大半。
单凭模型刀能和老虎纠缠那么久，佩菲特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可到底还是抵不过火力全开的凶兽。
在背包里摸了一阵，果然发现了备用的BB弹弹夹，然而接下去却让我陷入了窘境——
开枪我是没问题，换弹夹我却是一窍不通。
我只是普通的高中生并不是特工更不是职业杀手啊！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扔手雷（模型）一定会误伤佩菲特，就算换上弹夹，除非极限距离射击，否则也不能确保是否误伤，可不管是哪个选择，首先要做的是换上弹夹！
既然是模型枪，为什么不选择连发威力更强的机枪啊佩菲特大人！现在我能做的竟然就只有祈祷了，如果你不幸成为老虎的早餐，请千万不要借着噩梦来向我报复，我已经尽了全力了，诸神护佑，诸神护佑……
“夏空同学！支援！”
居然放下了尊严向着我求援了，看来强大如佩菲特也终于陷入了最险恶的困境。
真是抱歉，我现在没有办法发起支援射击，看来是无法回应你的期待了。不过，能让你对我低声下气一次，对我来说已经是连本带利赚回来了。
“还没有准备好吗？那么我把这家伙交给你对付了！”
“喂——！”
这家伙没有开玩笑，话刚说完，他就真的让出了通路，老虎抓住机会径直就向我扑来。
“我不会换弹夹啊！”
性命就在一瞬之间，我再也顾不得其他，大声向着佩菲特求救。完美混蛋报复成功，愉快地“喔”了一声：
“像玩具枪那样抽出来就行了。”
“一点都不好笑啊！”
换句话说，我刚才攻击老鹰时那漂亮的连锁反应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亏我还得意洋洋地骄傲了一通，以为自己突然间就变成了神枪手。说到底，我手里的不过是区区玩具枪而已！
迅速地抽出弹夹，更换，接下来……又从打开保险开始重复了一次毫无意义的表演，现在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本能还是单纯耍帅？等到举枪准备瞄准，才发现老虎和我的距离只有两三步远了。
“呜哇啊啊啊————！”
只要纵身一扑我就必死无疑！这次我真的会死啊！别对我说什么“主人公都是不死之身”，我就是个可悲的例外啊！
大脑的恐惧唤起了手指的联动，第二波六连发BB弹汹涌而出，居然全数命中对手。
凭着那身粗厚皮毛，老虎完全不会把这种程度的攻击放在眼里，然而它的动作还是莫名其妙地停顿了下来。趁着这个间隙，随着佩菲特的身影闪过，手里的骑士剑如同白色闪电，在老虎的背上切开了伤痕。
真是个可怕的家伙，竟然凭着模型刀杀伤了如此强大的凶兽——虽然没见到流血就无法确定伤势有多重。老虎发出了愤怒而低沉的吼叫，迅疾地转过身子与佩菲特对峙，动作终究因为伤痛而迟缓，被闪避后又挨了重击。
皮毛连着碎肉肆意飞舞，依然没有飞溅出一滴鲜血。
果然这头老虎也是特殊形体的人偶？
要说“不是人类就不用承担起杀人的愧疚感”是扯谎，因为和某个人偶少女朝夕相处，不管对方是否能自主活动，我对它们多多少少都带着有如家人的亲近感，而现在，我亲手杀死了人偶老鹰之后，又将要目睹人偶老虎丧命……
脆弱的神经连着脆弱的心脏一起刺痛了起来，不过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佩菲特的方法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法，从实力的角度考虑，只要消灭了老虎，其他的凶兽就会出于恐惧而停止无休无止的追击，我的日常也将重新归于平静；退一步说，就算现在想要休战，杀红了眼的老虎也不会答应。
忍着心里的刺痛，支援佩菲特把老虎彻底击败吧！唯一能让心情平衡的，就只能自欺欺人地换个说法，把“杀死”改成“净化”而已。
现在剩下的武器，就只有最后一枚手雷（模型），出于自我保护的考虑，暂时不打算用来对付老虎，近身肉搏也不是我的长项，果然最后就只能帮着佩菲特鼓气？
真要这么做，那个混蛋肯定会重复刚才“交给你了”的举动把老虎再次引向我的身边。今天的我完全被他控制在掌心，稍有轻举妄动就会遇到意料之外的阻拦，简直说不清佩菲特的真正对手到底是老虎还是我……
有如彗星的闪光掠过，老虎的怒吼已经有气无力，看来终于是强弩之末，我的犹豫不决也随着它生命的流逝而消散，剩下的就只有“让它尽快解除痛苦”这种恐怖的冲动。
一旦下定决心，行动就果断迅速起来了。不过，果敢的决定常在艰难的选择之后，又将面对更深的危机，这话一点都没错，我好不容易才消除了诸多顾虑，老虎也同样选择了不顾一切，拼着最后的力气把佩菲特撞退了两步，转身向我发起突击。
是自杀战法！不顾佩菲特在后方的威胁，执意要和我同归于尽的决死一击！
要说得糟糕一点，其实就是挑软柿子捏的精明策略。
和佩菲特相比我是个确确实实的软柿，不过别以为软柿就只有被捏碎这么单调的出路，自信全开下的我，同样不会退却半步！我的手里还藏有最后一枚的……
手雷（模型）还没来得及启动引爆装置，在投出之前，被老虎垂死的一声咆哮所卷起的旋风吹落在脚边。
“——！”
失去了最后的防卫武器，我的反应神经瞬间变得迟钝，身体迅速僵硬，视线也彻底呆滞，只要老虎紧跟着发出一击，胜负就将完全决定。也就在这关键的一刻，老虎的身子忽然瘫软在地，攻势全面停止。
终于也支撑到极限了吗？毕竟在佩菲特的攻击下，它早已经伤痕累累。
此刻匍匐在地的老虎，一扫过去的凶暴粗野，竟然有着说不出的温顺，如同突然之间被某种神秘的力量驯服成了家猫。然而随着喘气时隐时现的利齿，依然透露出未尽的杀意，使我无论如何都不敢靠近，直到佩菲特赶来堵在了中间：
“看起来，虽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顺利，也算是做到了，夏空同学。”
明明和老虎纠缠了那么久，还挨了凶猛的撞击，不要说受伤，连粗气都不喘，那一派悠闲自得，简直就是在嘲讽快要变成烂泥的我，就连把目光投向垂死的敌人后，他的表情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了不起的家伙——想不到它竟然是人偶。”
“你……发现了吗？”
“我和镜茗一样，一直都相信并且承认怪异事件的存在，‘人偶会自主活动’当然也在范围之内。只不过，能够引发这种奇迹的力量，让我更有兴趣。”
随后，他也不理会我的反应，举起模型刀对准了老虎的脑袋：
“最后就由你来决定吧，它的命运。”
到底是佩菲特的这分冷静，还是老虎的那般惨象，我的脑袋如同被寒冰划过，身体无法自控地颤抖不停：
“你是准备……杀掉它吗？”
“如果你想要我这么做的话——所以我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你了。”
也就是说，只要我一点头，老虎的脑袋就会被模型刀贯穿……
“你在害怕吗？不用担心，就像你刚才杀死那只老鹰一样，没什么值得犹豫的。”
“我没有想过要杀死它！”
好不容易才抹消掉的罪恶感被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唤醒，我满心愤怒地朝着他吼了回去，换来了一句不置可否的“原来如此”，佩菲特的微笑里与其说是透着冷静，不如说是冷漠：
“放过它的话，也许我们今天的努力就白费了。”
“这我当然知道！”
“以后你说不定还会被它追击的。”
“这一点我也明白……”
“被它杀死也无所谓吗？这些凶兽不会懂得感恩，只会出于仇恨而行动。”
“这只是你单方面的猜测吧？”
“我只是觉得有必要作出最坏的设想让你参考而已，就像你同样也无法预测未来会怎样，有时候，所谓的决断力就意味着必要的冷酷，这是无法逃避的。”
“我只是……只是不想成为随意主宰他人生命的冷血动物而已！”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无论怎么解释，你毕竟杀死了它的同伴，就在刚才。”
“——！”
再一次的……词穷了。
也并不是哪一次的问题，只要对手是佩菲特，我就不可能赢得过，不管是武力还是口舌。
无论如何……一看到老虎此刻的模样，我还是无法鼓气勇气说出一句“杀死它”。佩菲特似乎从我的沉默里得到了理想的答案，虽然没有把模型刀收回去，语气比起刚才更加轻松：
“那么这里就请交给我吧。”
“……咦？”
“善后的事就请交给我来处理，我想你也应付不了这种场面。”
“你会……杀死它吗？”
“虽然我很愿意遵照本能行动，不过我还是会尊重你的意思，这算是我们的‘契约’成立的条件。”
收回了令我不安的模型刀，佩菲特抓住老虎的前爪朝着隐秘的角落拖行。那么沉重的身躯，在他面前就有如玩具——或许因为它本身是人偶的原因？
隔了几分钟，佩菲特再次从角落里探出头来，开始整理自己的背包：
“请安心回学校吧夏空同学，这里的一切都不用你担心了。当然，从今天起，希望你能牢记和遵守我们之间的协议。我希望在一个星期之内，就能让‘亲卫队’解散。”
“一……只有一个星期吗！”
“明天就是周日，所以从星期一开始计算。你一定能做到，就像今天你打败了那么强大的对手。当然，如果你做不到，或者拒绝，我就无法保证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例如有谁会继续追着你，甚至会追到学校里去，那样一来就连我也无法解决你的麻烦了。”
“你……这算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些凶兽就是你……”
“过去不是，并不意味着将来也不是。不过有一点请你放心，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只要你也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将会成为最好的同伴。”
从一开始，我和他的关系就不曾对等，现在我更是单方面地被他踩在脚下，所谓的“约定”和“承诺”，也不过是他强加在我头上的个人意志而已。
就如我所预料，从一开始，优等生和劣等生的差距就不会也不曾消失。我却一度被他外表上的善意欺骗，而以为至少我们两个人之间会产生与众不同的友情。
结果，你和班里的那些人，包括镜茗，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实力相及，如果单凭着自信就真的能让我变得足够强大，我一定会把你这张帅气的脸撕烂！
对他的好感终于滑落到了崩溃的临界线，遭到戏弄和背叛的愤怒占据上风，我连和他告别的心情都消失殆尽，正想要转身离开，完美混蛋又在背后叫住了我：
“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因为你听了也许会觉得有些不愉快，如果不介意的话……”
“无所谓啦！反正我今天听到的种种已经算是糟糕透了！”
“那可真是万分失礼，事实上我并没有任何歹意，请你不要误会。”
“你爱怎么说都好有话就赶快说吧！如你所知的，虽然我的学业糟糕透顶，至少我没有迟到的习惯！”
“那么我就直说了，这两个家伙追击你的目的并不是想要伤害你。”
“……你说什么？”
完全是超出我意料之外，以致我转过身去之后呼吸都急促得很不自然。佩菲特虽然还是摆着招牌式的微笑，语气里冒出来的严肃让我都有些不大适应：
“虽然这只是我的直觉——它们并不想要伤害你，也许是想要亲近你吧？”
“亲近我？像朋友那样吗？”
“说不定就是那样，只不过它们无法用言语向你说明，而只能选择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来接近你——以上这些都不过是我的直觉，并不代表最后的事实。至少有一点，你果然是一个能引发奇迹的……”
“重复三次以上的笑话就没有营养了！”
“真是抱歉，我认为这并不是笑话。”
如果说我能“引发奇迹”的力量就是把这些怪异的人偶生物召唤到身边来，那我宁愿用来交换平静的日常，否则所谓的“奇迹”也实在让人敬而远之，简直是绝望！
可是……如果佩菲特的话并不是单纯的直觉，而是事实呢？
凶兽之所以追赶我，竟然是为了亲近我而采取了最直接手段？
所以，明明有两次以上足以杀死我的机会，老虎都在关键的时候停了下来？所以，老虎明知可能会被佩菲特杀死，也要在最后的时刻跑到我的身边？
这样一来，我就变成了十足的杀手，不但伤害了老虎，还亲手杀死了老鹰，而佩菲特，却借着“帮你拜托麻烦”的理由不动声色地把我推向了深渊，直到最后又故意告诉我一切的事实？
憎恨，自责，负罪感，无数的负面情绪涌上胸口。我的眼眶隐隐酸痛，思考的机能暂时地冻结成零。
夜禁诗梦见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