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研社 Ⅰ

  每天的第一节课前十五分钟,是固定的班长活跃时间。从一天的行程直至近期的学校活动计划,都在这十五分钟的时间里得到确认,如果遇到诸如运动会之类的大型活动,还要当场确定负责人和参加者的名单,在这一点上,镜茗的效率有如电脑内部高速运行的CPU一般惊人。因而,只要她站上讲台,整个班级立刻就鸦雀无声。

  明明和我一样,只是个全科成绩都在赤线区徘徊的奇怪女生——

  “那么——现在请让我为大家介绍新加入‘怪研社’的成员,来自一年级B班的——”

  “等一下——!这里本来就是B班不是吗!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要加入‘怪研社’了?”

  之前的劝诱被我拒绝之后,居然想要在大家的面前强行地既成事实?不愧是班长大人,无论何时头脑都有如恶魔!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一时的头脑发热就拍桌而起的我,大家的目光也没有向我偏移,毫无例外地都聚焦了班长的脸上,还有人干脆就学着我的模样站了起来:

  “仅仅只是加入社团这种程度的小事,没有必要选择这个时间,当着大家的面宣布吧?”

  说得好啊我的同学!虽然在你的眼里我就只是“仅仅”的程度而已,虽然你完全就无视我的存在而且认为我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值得大家引起注意,不过既然此刻大家有和我相同的意见,就可以暂时地达成攻守同盟……

  我这样的说法实在是令人丧气,不过在这个“优等生就是正义”世界里,像我这类全科成绩死守着赤线区,又维持着区区165CM身高和貌不惊人的大众脸,以及瘦弱得在体育课上都经常会晕倒的悲剧体质,竟然也能占据班级内一个角落的家伙,只能用“不知自量”来形容而已,被大家视为墙角的蟑螂甚至是彻底无视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是绝对不会介意的——

  “为什么啊?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吗?”

  你这样的问题根本就是火上浇油嘛!亏你还摆着那么一张不明所以的臭脸!明明你的眼睛里就满是嘲弄我的神采!如果你不是镜茗的话,说不定现在就已经被大家赶出教室了啊!

  真不愧是镜茗,明明在许多方面和我一样毫不起眼,偏偏就能以班长的身份和才能成为班级里的灵魂人物。差别待遇这种东西还真是令人焦躁,不,简直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也不是说班长同学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不过……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也没有必要把宣布‘谁加入了社团’这样的事放在这个时间里进行吧?”

  果然开始示弱了——你这家伙面对镜茗就真的鼓不起勇气来吗?明明还是个男生!

  “那是因为——今天没有其他的事要对大家说啊!既然留着这十五分钟也只是白白地浪费,还不如让我利用班长的权力占为己有来得更有意义嘛!”

  这根本就是权力腐化的先兆嘛!亏你还说的那么大言不惭——

  “或者说——你其实别有用意对吧?”

  镜茗的眼睛里闪过带着杀意的凶光!

  镜茗进入黑暗模式了!

  没错,元气满满活力十足的班长大人,之所以令人敬畏,除了她那天才般的行动能力,就是这股随时都会爆发的杀意!稍有不慎,就连精神都会被她彻底吞噬殆尽!

  ——所以她才敢骑着自行车和来自异世界的老虎游戏?

  虽然无法猜到镜茗接下去会说些什么,却又隐隐地觉察到会有什么不祥的风暴,我立刻就丢下那位将要承受狂风暴雨的“同盟”缩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下一秒,从镜茗的喉咙里就涌出了深邃如黑夜的女低音:

  “因为夏空同学在大家眼里不值一提所以只要是他的事就没有任何必要当着大家的面提起只要把他当成是毫无存在意义的幻象就好了你就是这样的意思……对吧?”

  可怜的家伙浑身发抖,在镜茗那咄咄逼人的气势面前一句也不敢回应。不仅是他,整个教室都死气沉沉得令人恐惧和窒息,而像我这样精神脆弱的人简直就已经看到了保健室的影子——

  太奇怪了吧?我有什么必要如此精神脆弱?镜茗现在明明就是因为大家无视我的存在而生气,换句话说,她不就是在努力维护我的尊严吗?那我应该为此感激涕零才对?

  “虽然夏空同学确实像大家说的那样成绩普通长相平凡体格差劲,在这个被优等生支配,奉行着‘容貌就是法律数字就是公理’的世界里确实是不值一提——”

  果然来了!所以我才没有对她产生一丝一毫的感激,因为我早就料到她和其他的同学一样,会当众把我贬得一文不值!可是我还不至于为此怒火如潮。要说几乎是一无是处的我到底还有什么优点,至少我还可以自傲地说,其中一处就是我对负面评价的抵抗力接近于无限,否则我说不定真的早就变成教室角落里孤独死去的甲虫了——

  “但是夏空同学就是夏空同学,既然他和我们一起坐在这个教室里,就意味着他有值得我们去承认的优点啊!既然他和我们一起坐在这个教室里,就意味着他也有和我们呼吸相同的空气,和我们一起欢笑落泪的权力啊!仅仅因为那些单纯的原因就把他排斥在外,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眼泪——我的眼泪快要决堤了啊班长大人——

  可是为什么教室里的空气突然降到了零下,让人全身颤栗?

  无需置疑,镜茗的发言根本没有换来任何的理想效应,所以也没有任何人的目光转移到我身上,就算我后脑没有长着眼睛,也能确信我的后座的目光现在也以不可思议的弧线角度绕开了我的后背。

  于是,整个教室的气氛就变得看似奇妙,其实在我眼里早就如同日升月落一样寻常了。

  真是难为你了班长大人,虽然你出于好心也已经尽了全力,但是你根本不了解事实的症结所在,也根本不明白这样的努力只会让我受到更严重的精神伤害。简单地说,在这个崇尚实力至上,首先就取决于学业成绩的世界,像我这种赤线区的常客,再加上貌不惊人和身体瘦弱这两点,就足够被判死刑了,无论怎么努力,也只会加深大家对我的反感和排斥而已。

  说的夸张一些,如果我的脑袋里藏着某种黑暗意识,也许哪天的报纸头版就会出现“某高中生因不明原因暴走某高中班级变成一片血海”这种恐怖消息……

  所以说班级里的各位,你们还真算得上是世界级的幸运!好好感谢我的不杀之恩吧!

  总之,像这种毫无意义的班级会议,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

  担心这片沉默如果继续无休无止,一旦到达极限而爆发会伤害到镜茗,我放弃了原来的立场再度站了起来:

  “请不要让大家继续为难下去了,所以这种话题能够到此为止吗班长同学?”

  原本只是想为大家解围,结果——

  “还真是不知羞耻……”

  “那家伙真的不明白自己的立场吗?”

  “区区的劣等生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

  “早点滚出这个班级就好了呢不然真是丢我们的脸……”

  果然,只要我在这个班级里一说话,就立刻会得到如此这般的回应,真是**裸的“劣等生就没有人权”法则呢!不过很抱歉,各位,因为我就像是生化兵器,从耳廓开始就存在着噪声净化装置,所以你们区区的私语完全无法击破我的精神防御屏障——

  “那么夏空同学——我们一起逃课吧!”

  因为大家的反应超出了你的预料,造成的冲击终于也让你精神错乱了吗?就算我不过是在赤线区徘徊的区区夏空,逃课这种事也——

  “一·起·逃·课·吧!”

  “喂——!”

  不由分说就抓着我的手跑出了教室——

  居然是强买强卖啊!

  体能上本来就是弱势的我,当然不是这位运动少女的对手。只不过看她的气势,完全不像是拉着我“一起逃课”,根本就是想要绑架!根本就是那种借着“逃课”的理由把我诱拐到某个僻静无人的角落然后提出这样那样威胁的预感!

  然而……为什么没有丝毫的恐惧?也没有预想中的不满?满脑子,简直是整个身体,都被奇妙的感动冲击着?

  是因为班长大人刚才在大家面前拼命地守护了我的尊严?

  是因为镜茗同学不顾忌大家的反应而一心地信任着我?

  还是……因为我是第一次被女生这样拉着手奔跑着?

  ——从人类的角度来说是这样。因为我至少和夜鸣这样牵过手,甚至拥抱过她的身体,不过那都是她处在人偶散件状态下的正常举动,暂且不能归入到男女生交往的范畴。所以,现在的遭遇,就像是十几年来都和恋爱无缘的悲情少年突然收到了仰慕已久的女神送来的告白情书,心脏简直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机会难得!管他上课还是逃课,管他是镜茗还是其他的谁,干脆就放下一切去享受这样的感动!下定决心的我愉快地闭起了眼睛,然而才下一秒就被一个响亮的声音拦住去路: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身高有一米八十,体格魁伟得如同职业拳击手的中年大叔,如果再换上一张凶悍的脸,几乎和之前那位警察是孪生兄弟。意外的,这位中年大叔,也就是我们B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却有着和他的嗓门以及粗狂长相毫不相配的温和面孔:

  “这不是镜茗同学和夏空同学吗?你们似乎违反了‘不许在走廊上跑’的校规?”

  “非……非常抱歉!”

  被抓到现行,我除了道歉当然也没有其他的出路。至于镜茗,不但抓着我的手不放,也没有像我一样弯下腰,而是大大咧咧地挥舞着空闲的左手:

  “早上好森老师!”

  补充一下,这位森老师因为体型的缘故,在班里的外号是“黑森林大金刚”,不过,依着他的脾气,就算当面被这么称呼也不会动怒。话虽如此,只要他站在面前,还是会被无形也无来由的气势威慑而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这或许是作为大金刚,不,作为班主任与生俱来的天赋吧?

  所以镜茗那么随意的态度还真是让我有些不安,总算森老师还是如乐观方向的估计那样,带着有些恐怖的微笑向着镜茗挥了挥手:

  “早上好镜茗同学。离上课还有三分钟,你们应该尽早回到教室里去吧?”

  说起来今天第一节就是森老师的数学课啊!我心里的不安越发扩散,这种感觉就像是上学的路上担心着再次遇到凶兽的追杀——事实上真的会遇到——那样强烈。而这分不安的另一面,是镜茗那依然毫不在意的轻松:

  “因为夏空同学忽然想要去保健室,所以我就自告奋勇带他去了!”

  “原来如此……夏空同学确实要多注意身体健康才行。每次提到你的名字,体育老师也是非常担心呢。那么就辛苦你了镜茗同学。”

  随意捏造的理由居然就这样顺利地瞒天过海了啊!你果然是一个了不起的诈术师,不,了不起的谈判专家啊班长大人,虽然森老师的关心多多少少还是刺痛了我。而镜茗根本就不等我考虑其他,向着森老师告别之后拉着我继续冲刺。

  ——对了,现在我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个病人不是吗?而且我们的行进方向根本和保健室背道而驰,这么明显的破绽,森老师居然都没有发现?

   也许是因为我的学业已经糟糕到令温和的班主任大叔也失去信心了吧?

  

   夜禁诗梦见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