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逃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在确定那两个人不会再追来后,他背靠一棵大树顺势坐了下来。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伤口一直从左肩裂到右边腋下,像一条血红色的恶龙横穿整个胸膛,并且不断侵蚀他的理智。身体仅存的热量正随着血液从伤口一点点的慢慢流逝。他甚至觉得,自己就要不明不白的死在这个地方了。

  这里是一片密林,四周都被树所环绕。在这里,温度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剩下的只有夏夜的燥热。和白天不同,此时所有的可见光几乎都被遮断,所谓的“生机”的界定变得模糊。而那些向来充满“生机”的树,此刻也没有了任何光彩,却俨然像一个个严阵以待,准备执行死刑的刽子手了。

  他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想起不久前那场吞噬了自己家的大火,想起那些被魔鬼缚在地狱里的人们的惨叫。明明前面就是万丈深渊,却还要被逼迫着跳下去。这悲惨的场面,恐怕历史上任何一位暴君见了都要为之动容吧,他们至少都是人类。

  那些可怜的人,他们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在临刑之前,大家仍紧闭双眼,虔诚地双手合十,企盼着救世主能够指引他们脱离这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样一直持续到赴死之前的一刻……

  “哈哈哈哈!”魔鬼发疯一般的笑着,该死的人还是要死。

  魔鬼就是魔鬼,它们杀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兴许只是为了寻欢作乐,它们将人当做草芥一样丢进大火里烧死。没有救世主如奇迹般出现来拯救他们。更可悲的是,连一个肯站出来挡在大家面前的人都没有。

  脑海中的绝望和身体上的痛苦逐渐交融。到此刻,他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麻木和困倦好似泥沼,让他渐渐陷入昏睡的边缘。

  “死了以后,就不用再理会任何事了吧……”

  他像一只孱弱的雏鸟,活在坚定与迷茫的夹缝中。发生了如此之多的事情,让他感到或许死才是逃避这桎梏的最好方法。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开始与周围的气流混淆不清了。

  ……

  一切都归于平静,痛觉开始钝化,感官不再工作,就连心脏的运动也在放缓……

  ……

  几小时前

  男孩和父亲满载而归,正在回去的路上。

  “爸爸,我们今天的收获还蛮多的嘛!”小男孩看上去很开心。

  父亲哼了一声,说:“你呀!美其名曰是去打猎,但果然只是为了凑热闹吧。”

  “嘿嘿,诺拉德现在还小嘛,”小男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等我再长大一点儿,我一定能帮上爸爸的忙的!”

  “哼哼,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父亲欣慰的笑了。

  男孩认真地说道:“骗人是小狗!”

  父亲看到男孩认真的样子忍俊不禁:“哈哈哈!行了,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快点儿回去吧,要不然你妈妈又该说我们了。”

  两人正准备动身,却听到一阵巨大的爆炸声。

  父亲吓了一跳,急忙环顾四周寻找声音的来源……

  “糟了,村子那边!”他眉头一皱,极尽所能地往村子方向跑去。

  男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不远处的天空中冒出一团黑色烟雾。那如鬼魅一般邪恶的嘴脸令人不寒而栗。

  血红色的火光将天空染成熔炉的颜色,似乎在等待着渺小的人类自投罗网,成为它继续运作的燃料。高温不断地从熔炉中向四周释放,他觉得,那一股奔袭的热浪是有形的,如同一种十分黏稠的物质将他拖累得无法轻易呼吸,就像颈部被某人的手扼住一般。

  他一直在思索着刚才那阵巨大的爆炸声究竟是什么,直到父亲的一句话将他拉回现实:“诺拉德,快跟上!”

  男孩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上父亲的脚步。

  他们快速地在森林里穿梭。两人已经顾不得脚下的路了,只知道村子里发生了什么绝对无法挽回的事情必须要挽回。明知前方可能有任何危险在等待他们,却还要以身犯险,不然……

  越是接近那片区域,那股热浪所催生的呕吐感便愈加明显。他的这种感觉不无道理这幅腥红的画面和这灼热的高温任谁置身其中都会无法忍受,任谁见了都不得不将自己生的欲望如咯血一般抛弃在这片焦土上。

  这段路十分漫长,似乎没有尽头。男孩开始不自觉的想象村子里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家伙会干出如此令人发指的事……

  他们终于赶到,男孩才来得及用自己涉世未深的眼睛观察周围的变故。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男孩透过这窗户所窥视到的……这……难道不是……

  “活地狱……”父亲如叹息一般将这个字眼吐了出来。

  这正是诺拉德最不情愿听到的,能够恰如其分的将此情此景完美描述出来的最简练的三个字。

  杀戮、残暴、**、如此种种……人世间的丑恶,似乎都能在这里得以体现。这种景象,难道是哪位现实主义画家用他的画笔以一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昭示给世人的吗?不是的,这样的场面绝非人类的心智所能企及。在这里,神的威严和人的权利被践踏,公平与正义用一种拙劣而可笑的形式忽略了人们。

  果不其然,大火吞噬着房屋。像一条条毒蛇,眼中闪射着贪婪的光芒。它们吐着信子,好像一趁你不注意就会咬你一口。而在这充满原始冲动的斗兽场中还能从容不迫……不……是还能洋洋得意,兴高采烈的家伙,他们就作为蛇的毒牙,在那里尽情的发泄自己的屠戮之心。

  地上满是人的尸体、血肉、断肢和内脏,令人作呕。土地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成了暗红色,这不仅仅是凝固的血色,更映射出诺拉德此刻的心境:困顿与绝望。

  他和父亲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他望向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地方,希望能够……

  不,破灭了,一切都完了……在坍塌的废墟下依稀看见,母亲那张血肉模糊,失去生气的脸。一切都完了……为什么……那那群豺狼如此凶狠,居然去杀害与自己素不相识的人?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想到几天前,自己还是听着母亲讲的故事安眠的。那个故事里,吉米一家人是多么幸福啊。要是自己和爸爸妈妈也能像他们那样就好了;想到白天时,妈妈还答应自己要是能和爸爸抓到野猪的话,今天就吃一回猪排;想到就在刚才,还在期待着妈妈究竟会怎样夸自己是个男子汉,会怎样数落爸爸连小孩子都不如呢?爸爸又会怎样为自己开脱呢?

  而现在,血与火交杂冲撞,野蛮的推开这扇名为“幸福”的门。一切幻想在离彼端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便被现实无情地埋葬了。

  诺拉德想到,自己根本不该出去和爸爸打猎,应该一直守在妈妈身边,至少这样就能陪妈妈一起……

  想到这里,愤怒、悔恨和悲伤一齐涌上来。他不自觉的握紧拳头,咬牙切齿的盯着那群混蛋。泪水盈满他的眼眶,终于支持不住掉了下来。

  “可恶!”诺拉德头脑一热,大概想冲上去和他们拼命,却被父亲一下子反手剪住。

  “你冷静一点!”父亲用那只大手捂住他的嘴,声音低沉而有力地说着。

  父亲哪能想到,这样做不但没有如愿地让他镇静下来,反而令他更加愤怒。

  他的面部痛苦地扭曲着,四肢也拼命抽搐挣扎,但这都只是徒劳罢了。

  “你想上去送死吗?”父亲眉头紧锁,声音却显得很平静。

  听了这句话,诺拉德像是燃料耗尽一样突然停止了挣扎,然后又突然像是重启了一般猛然一震,更加努力地想要挣脱束缚,还一边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父亲察觉到他可能想说些什么,于是将手从他嘴上移开。

  只见他大声喊道:“就算是死,我也要和妈妈死在一起!”

  不知为何,话音刚落,父亲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意识突然脱线似的稍稍松开了手,诺拉德便趁此机会摆脱了他的控制。

  父亲这才反应过来。可能是屡次制止却不见成效的原因吧,看到诺拉德依然没有死心,他丝毫未掩饰自己的怒火,粗暴的将他摔在地上。

  疼痛让诺拉德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父亲一直左右徘徊,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说:“听着,不管你现在有什么想法,都必须先离开这个地方。从这个村子出去以后一直往东,绕过那座山头就能看见海尔沃森堡。只要你跟那里的守卫说你是奥古斯汀·维特将军的亲属他们就会让你进去的。之后你只要找到他们的……”

  后面父亲说了什么,男孩并没有听清。这不能怪他心不在焉,只是这些话对于一个幼小的心灵来说实在是难以理解。在这个普通的男孩看来,家就是整个世界,失去家也就意味着他的生命自此无所依托了。

  最后,这个男人轻轻地将他拥入怀中,说道:“儿子,拿上这个,去吧。”

  于是他将一个冰凉的物体塞进诺拉德的手心,并且推了他一把。

  “哎呀,原来躲在这里,害我们找的好苦啊,嘿嘿……”两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诺拉德,脸上堆满了荒诞的笑。

  父亲挡在诺拉德前面,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啊,遇到这种情况还真是麻烦,不过比起为别人而死,为别人而活看起来更容易一些啊。”

  

   魔纪元启示录:黎明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