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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拉

  火焰舔舐土道的侧壁,碾转、腾挪,犹如一条盘踞在下陷的缓坡的火蛇。

  立于最前的少女头戴着一盏金红色的弯月形发冠,倾泻至腰际的银发犹如月下的海湾一般为聚集于洼地中的三人驱散了酷热,她的眼睛是罕见的深紫色,这意味着她有着高贵的出身。

  鲜红的袖下是素白的连身裙,内里是缀有尖花边的黑色丝衣,短裙的后摆宛如蝴蝶的条翼一般滴落,凉鞋的绑带则缠至膝盖。

  在陪伴公主代表王室向各地的领主赴宴的途中,莱拉被各地的贵族告白的次数不下百次,因为时常与殿下出双入对,甚至被冠予了“蝴蝶公主”的美誉。

  “爱与美的女神”的辻蒂丝殿下、“无毁之湖光”安妮爵士、“绚烂的高岭之花”夏洛特爵士,以及被称作“蝴蝶公主”的自己,再加上由于禁止男性出入世界树所营造的神秘感,难怪星黎宫会被称为人间“白色伊甸园”。莱拉叹了一口气转向身后。

  拉娜和亚莉珊正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熊熊火焰,洁白的礼裙包裹住她们的身躯,勾勒出宛如人鱼一般的造型。

  但倘若说与人鱼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从她们的腰后环出了一对圣白色的小翼,这与教堂壁画上的天使如出一辙,换言之,在这个世界中,她们是货真价实的神族。

  “伊凯莉丝大人,请问您在担心什么么?”亚莉珊怯生生地问道。

  “克里斯汀正在安抚殿下,我想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莱拉重新望向山洞。

  “愚昧之人需要惩罚。”拉娜用可爱的语气说出了不怎么可爱的话。

  这片石灰岩的洼地位于耶斯洛特草海的西北角,这个季节,草海正是结出酝酿果实的时候,再过不久,整片草海就会被火焰般的果实染红。

  莱拉的四周生满没过脚踝的杂草,除了她们的面前——

  那里的杂草被人为地剪短,恐怕是为了通行。

  在斜坡的下部开有一个大约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排行驶的洞口。在莱拉用魔法焚毁架设在洞口的尖桩之前,它被一种简陋的幻觉魔法所保护。

  狼穴深藏地底,难怪灰石堡伯爵和他的骑兵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却始终没有找到它。莱拉将目光移向那两具横七竖八地躺在尖桩的残烬上、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莱拉允许他们摇响腰间的铃铛,那是他们的职责。但在那之后……

  符焰吞噬了他们,他们手握的长矛的矛尖和硕大的黄铜铃铛一起被符焰的高温烤熔,现在就像一滩污秽的黑泥。

  莱拉此行的目的并不在于消灭所有的强盗,因此即使选在留在巢穴人数较少的白天进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这并不意味着那些侥幸离开巢穴的人逃过了一劫。

  在莱拉完成初步的清扫工作之后,接到克里斯汀指令的监察座天使将会接替她看守这片区域。

  作为鲸座之庭较高等级的魔物之一,监察座天使拥有拥有将自己的身体'透明化' [Hyalinize]的特殊能力,因此用来料理那些毫无防备的漏网之鱼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火焰继续下行,莱拉仿佛听见了男人、女人的哭喊声。

  “莱拉,有人来了。”拉娜提醒道。

  莱拉并不在乎来者是谁,只有死人能离开这座洞穴。

  他们让辻蒂丝流下了眼泪。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但在犯下过错之前,他们同样是她的子民。又一个声音呼喊道。

  我本可以用刀、用剑处死他们……莱拉心想。火刑是这世上最残酷的刑罚。

  可辻蒂丝哭泣的时候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争抢她的乳罩、嗅吸她的芬芳,他们掀开她的长裙,想要窥探少女的秘密。

   没有一位守护者能宽恕这样的罪行。

  整齐的脚步声从甬道中响起,驱散火焰的是两块并排并的沼龙牙盾,上面覆盖着厚实的湿漉漉布匹。

  他们想要孤注一掷。莱拉心想。

  脚步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嘈杂。

  ——出口近在咫尺。

  狼穴的盾牌手紧贴盾牌,尽管它已经变得滚烫,他们加快了步伐、势如破竹,直到撞上那块无形的封壁。

  莱拉看着他们掉回甬道,连带带倒了后面的几人,被驱赶至甬道侧面的火苗抓住机会猛烈反扑,仅仅只在一瞬之间就吞没了他们。

  着火的强盗拼命拍打着看不见的障碍,直到有两支箭从缓坡深处射出。

  “封住狼穴入口的是第六位阶的圣属性魔法 '圣壁' [Holy Shield],”拉娜向亚莉珊解释,“普通人类只能使用到第五位阶的魔法,只有极少数能抵达第六位阶。根据事先调查得到的情报,蒂里斯汀王国并没有到达这一级别的人物,因此从一开始这群土匪就不可能逃出狼穴。”

  “人类真是一种脆弱的生物,不过辻蒂丝大人为什么会对这些低等生物感兴趣呢?”亚莉珊似乎是在为无法领会辻蒂丝大人的深刻用意而感到苦恼,她不解地歪过脑袋。

  “辻蒂丝大人认为人类是一种非常有趣的存在,”拉娜骄傲地挺起胸脯,“这种生物既不像灾厄一样单纯的热衷于破坏,也不像我们一样高贵无瑕。通过观察他们可以理解世界万物的变化。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正是辻蒂丝大人的箱庭,我们所要做的仅仅只是维持这个世界的原貌,清除一切使它发生变化的要素。”

  “原来是这样,不愧是能为辻蒂丝大人打扫卧室的人物!”虽然不能直接聆听到辻蒂丝大人的教诲,不过像这样间接地受到那位大人的思想的熏陶也足以令亚莉珊兴奋不已。

  就在亚莉珊兴奋地消化吸收刚刚领会到的辻蒂丝大人的真意的时候,一道纯白的闪电突然劈开了火焰。

  龙形的闪电咆哮着扑向圣壁,噼啪声足以撕裂大地。

  “Dragon Light、?”从拉娜口中冒出的魔法,即使是亚莉珊也有所耳闻。

  虽然在鲸座之庭,第八位阶的魔法也算是稀松平常。但作为鲸座之庭相对较低阶的仆役,亚莉珊所能使用的最高魔法也不过第七位阶。

  但是……这并不能作为自己害怕的理由。亚莉珊和拉娜同时上前一步。侍奉莱拉大人乃是辻蒂丝大人赐予的无上的荣耀,因此决无退缩的可能。

  拉娜所能使用的最高魔法要比自己高上一阶,因此两人联手的话,要铲除敌人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

  然而就在亚莉珊加持完防御魔法、准备迎接敌人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却发生了——

  ·

  格里芬之翼剑团所有成员都聚集在了饭厅,从甬道涌入的热浪拍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这里。格罗莱的嘴唇干得开裂。温度每时每刻都在升高,外面那群黑心肝的冒险者想把我们全部都烤成乳鸽。

  他已经失去了三名属下,这火太过古怪,它不需燃料、不需空气,甚至连水都不能熄灭它。死人能令它成长,在它吞下那三个倒霉蛋之后,它变得更为巨大,格罗莱甚至认为自己看见了它的眼睛,一双邪恶的眼睛。

  “狼穴从未屈服,即使是火焰也不能,”格罗莱瞪着所有人的眼睛,“王国的冒险者就在入口,他们全副武装,也许还有神官为他们支援,但我们别无选择。”

  “杀了他们!”一百双眼睛看着他,一百张嘴发出咆哮,护臂、长剑、流星锤震得桌面震天响。

  “'壮汉'马姆维诺特要拧下他们的脑袋用来当夜壶!”

  “让他们尝尝席瓦特流剑术的厉害!”

  “狼穴万岁,格罗莱万岁!”

  又一个人披上湿漉漉的门帘,鲜血浇灌荣耀,久违的骑士之魂在格罗莱心中复苏,他怒吼道:“——出发!!!”

  ·

  从甬道滚出来的,是一名裹着潮湿隔帘的枪兵,拉娜毫不犹豫地砍下了他的脑袋,鲜血在圣剑上沸腾。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到第七个的时候甚至都不用拉娜亲自动手。

  他的裹布太干,烈火葬送了他。

  这幅画面实在太过愚蠢,强盗一个接一个地滚到拉娜的剑下。到最后,她干脆将剑插在了地上,等着强盗自己撞上来。

  和隶属于鲸座之庭的其他仆役一样,拉娜所使用的圣剑是由一种名叫'辉光金属' [Resplendent Metal]的特殊材料炼制而成的。

  如果按照这个世界的价值标准来说的话,这是一种只存在在壁炉边的童话故事中的神秘金属。用这种金属打造的武器能驱逐黑暗,拥有对不死者的“即死效果”,除此之外,传说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用辉光金属所打造的剑切不开的东西。

  “拉娜,像这样简单地处死他们是不是太过草率了呢?”亚莉珊忽然问道。

  “亚莉珊有什么好的建议么?”

  “不如把剑插在洞穴的中央,这样无论强盗从哪个方向滚来,最终都能被切成两半。”亚莉珊认真地竖起食指,向拉娜提出她的建议。

   “塔坎利大人也曾说过'惩治恶徒要用与恶徒的罪刑相称的刑罚',这些恶徒一定也会为自己获得了应有的惩治而感到感激的吧!”拉娜充满活力地说道,她提起圣剑,将它插在了入口的中央。

   莱拉预感到会有相当血腥的事发生。

  正如她们所预料的,有规律地从甬道滑出的裹毯轻易就越过了细剑,接着它分成了两半,往不同的方向滚去。莱拉看见从左侧的裹毯爬出的男子用茫然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另一半身躯,直到他理解发生了什么,他才哀嚎起来,挣扎着靠近莱拉,嘴里一边念叨着“救、救我,救救、我……”,全然不顾自己的肠子已经尽数流在了灰烬上。

  “请安息吧……”莱拉闭上眼。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强盗拼命地往回爬,“不、不要,请你、不要……”

  符焰瞬间包裹住了强盗,下一秒,那里已经什么也不剩。

  “莱拉,这些人袭击了公主,并且想要强°暴她。”拉娜劝阻道。

  “他们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拉娜。”莱拉望着她的眼睛,“试问这世上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呢?”

  一连串炽热的符纸浮现在了莱拉的身后,见到这副光景,拉娜和亚莉珊立刻往两侧退开了大约三英尺的距离。

  无形的火焰包裹了莱拉的长裙,犹如银铃一般的嗓音自魔法阵中心唱出,“由吾之火炎乱舞而成的红莲风暴,愿光之王涤净汝之罪孽。”

  烟尘与热浪搅动成弧形的气浪往四周散去,碎裂的符纸在莱拉的面前凝聚成庞大的火焰之球。

  “'火焰龙卷' [Tornado Fire]”莱拉挥出衣袖。

  灼灼的火焰之球化作奔腾的龙卷席卷涌向狭窄的甬道,从甬道的周围反射回来的热浪激烈吹拂着莱拉的鲜红裙饰,以及飘逸的雪色长发。

  “伊凯莉丝大人……”亚莉珊用手臂勉强抵挡住反弹回来的风暴。

  “接下来,就交给与监察座天使同行的光之精灵去处理吧。”像是在为在火焰中不幸丧生的俘虏哀悼一般,莱拉生着细长睫毛的眼眸微微垂下。

  ·

  蔚蓝的天空中漂浮着大约三到四座形态各异的岛屿,这些岛屿来自于底比斯的深处,据说上面栖息着已经在密斯塔利希亚灭绝的生物,比如,真正的龙。

  阳光从苍翠的岛屿之间穿过,洒在葛莱恩一行的身上。

  自从掳拐黄金公主的计划失败以后,格里芬之翼剑团就成了众矢之的。整整五千金渊,无论是毫无荣誉感可言的佣兵,还是迷恋公主美貌的大领主,所有人都在寻找我们。

  葛莱恩停下脚步,眼前是一片宽广的沼泽。

  “三天之前这里还是一个尖刺陷坑。”贝里走上前来,在他的腰间插着一把刀把上镶有猫眼的直刀。

  水光熠熠的湖面上翻起一道波纹,银白色的鱼尾一闪而逝。

  “想不到蜥蜴人也会养鱼。”

  “万事万物都会成长,贝里。”葛莱恩注视着这副难得的美景,心情也久违地舒畅起来。

  “要是能爽快地策马奔驰就更美好了。”

  葛莱恩淡淡一笑,出于保险,他们将驮马拴在了岔路口的灌木丛边。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名叫艾纳因的男孩,满头蓬松的黑发,五官端正。他的母亲是附近城镇中的一位图书馆管理员,遭到了前往水之都瓦拉提斯赴宴的贵族的强°暴,因此他对 密斯塔利希亚现有的贵族制度颇为痛恨。

  “贝里,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草海有些古怪。”在下坡的途中,葛莱恩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将“翠斛之刃”从剑带中拔出。

  “您是说……太过安静了么?”贝里将刀柄稍稍往下压,这是他发动专属剑技前的姿势。

  “一路上太过顺利了,别说拉赫卡,就连蓝色野猪我们都没有遇到一头。”

  “是因为灾厄么?”艾纳因问道。

  “这里的空气太过干净,魔兽是因为觉得缺乏安全感才会离开这儿。”葛莱恩用锐利的目光扫视周围,“这和灾厄出现时伴生的'污秽'感不同。”

  “我听酒馆里的冒险者说,艾克温伯爵和他的骑兵就在这一块活动,”贝里,“如果遭到魔物的袭击,随行的牧师或许会大量使用'圣光术' [Holy Light]。”

  “也不排除是冒险者,我听说评议城的内务总管莱拉·伊凯莉丝私下向几位精钢级的冒险者开出了与黄金公主共进晚餐的价码。”

  “那个臭婊°子……竟然把辻蒂丝当成商品一样买卖。”贝里忿忿不平地骂道。

  我们不也是如此,葛莱恩心想。格罗莱想要亲吻她的股间,马姆维诺克则想让她含着那活儿。

  “……如果狼穴遭到包围,我们必须前去救援,”葛莱恩,“贝里,你和艾纳因留在这里待命,我去深处侦察一下情况。”

  “史渥诺斯特大人,请允许我和艾纳因代您前去。”

  谢谢,贝里,但此事因我而起,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们替我去冒险。

  “贝里,我相信你能与山铜级的冒险者匹敌,但这次不同以往,对手也许人数众多。”

  “大人,我们来此的目的不正是保证狼穴的安全么,”贝里挡住葛莱恩的去路,“既然如此,自然该挑选胜算最大的骑士不是么?”

  “头儿,”艾纳因也上前请愿,“我明白您是在为我们担心,但我们也是格里芬之翼剑团的一员,我母亲教导过我自己的家园就该由自己去守护。”

  说着,男孩将如风中枝叶般纤颤的手紧紧握住,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请允许我代您前去侦察!”

  倘若出身贵族,你一定是一位优秀的骑士,艾纳因。有那么一瞬间,葛莱恩觉得自己回到了帝国的校场,面对的是数以千计精忠报国的将士们。

  “为了格里芬之翼,”为了帝国,他握手成拳,与贝里、艾纳因相互碰撞,“对方可能会在草海中施放'泥潭沼泽' [Bits]或是'冰霜陷阱' [Frost Trap]一类的魔法陷阱限制我们的行动,如果遭到伏击,优先撤退。”

   “誓必不辱使命。”贝里露出勇敢的微笑,两排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

  ·

  对格里芬之翼剑团而言,葛莱恩·史渥诺斯特毫无疑问是一位英雄。

  是他亲自策划了这次行动,让他们有机会瞻仰到黄金公主的盛世美颜;是他在生死存亡的最后时刻挺身而出,砍倒了那两名追击他们的骑士。

  就算是为了报答这份恩情,艾纳因也会拼尽全力为他赴汤蹈火。

   就在他下定决心的同时,走在前方不远处用刀尖拨开草叶的贝里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向艾纳因转过身来:“艾纳因小弟,在接敌之前,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和你说。”

   “如果有什么我能办到的,请尽管说,贝里大人。”艾纳因努力让自己充满勇气。

  “如果遭到伏击,我希望你抛下我一个人撤退。”

  安格斯的话像烂泥街的乌鸦一样在艾纳因的脑海中盘旋。我是狼穴的男子汉,不是“胆小鬼”艾纳因。一个声音提醒他。

  “不,贝里大人,我……”艾纳因想说些什么,却被贝里挥挥手打断,这是格里芬之翼剑团内部的暗号。

  他让我安静。艾纳因心想。

  “艾纳因,我并不是让你当逃兵,我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重要的任务。艾纳因咽了一口唾沫。如果我搞砸了,或许会连累整支剑团。尼根、琼恩,还有头儿,所有人都会死。

  振作点,艾纳因,你是袭击过黄金公主的卫队的剑士,多么漂亮的人儿啊,多少人梦想这么做,只有你将它付诸于行动,让她记住了你的样子。

  “请说,贝里大人。”艾纳因鼓起勇气。

  “艾纳因,我要你在接敌的同时立刻撤退,并且尽可能地诱敌深入,让对方放松警惕。”

  原来贝里大人是想让我当诱饵,这是件勇敢的事,艾纳因。

  “可对方要是不上钩该怎么办?”艾纳因紧接着问道。

  “他们会上钩的,艾纳因,”贝里露出狡黠的微笑,“我们每一个人都值五十金渊。”

  哦,他是对的。艾纳因心想。贝里大人总是对的。

  “我要你竭尽全力地跑,不许回头,直到跑出这片草海。”

  那我想我会累死的,贝里大人,但他还是点点头,“我会努力的。”

  宛如魔龙之影掠过残塔,一朵白云滑过艾纳因和贝里的头顶,他们沿着草海最茂密的地方摸索,愈往深处,茅心草就变得愈加锋利。艾纳因的脸上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等等,贝里大人,艾纳因想说,但他最终却加紧了步伐。

  正当他以为自己就要赶上贝里的时候,艾纳因的脚下却响起了一阵“噗噗嗒嗒”声。

  是“爆爆°草”!男孩在心中惊呼,他慌张地松开脚,却踩到更多。

  艾纳因栽倒在了草海中,一阵草浪扩散开去。

  他呆呆地望着天空,等待着末日降临。

  艾纳因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坐在床头给他讲的童话故事,曾经有座被哥布林锁定的村庄,住在村里的修士们在村庄的周围种了数片爆爆°草作为警报,正是这拯救了村民们的性命。

  我就是那只愚蠢的哥布林,不仅踩爆了爆爆°草,还掀起了草浪。母亲说过贵族的斥候都会用魔法药水特化听力,现在艾克温的骑兵一定正向我们赶来,我不仅害死了贝里大人还连累了整支剑团,艾纳因,你真该死。

  魆黑的草浪一波接一波地漂过艾纳因的头顶,他觉得自己就像躺在湖底,连天都变暗了。艾纳因心想。

  “……看来对方的斥候似乎也不怎么敬职。”艾纳因听见贝里大人俏皮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就像活在梦里,直到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他才如梦初醒,“这里就我们俩,艾纳因。”

  “抱歉,贝里大人。”艾纳因觉得自己就像一头软弱的羔羊,他嗫嚅着爬起身来。

  “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发生一些意外,也是不可避免的,艾纳因,”贝里露出和蔼的笑容,“保险起见,我们还得再往前走走,以免露过敌人。”

  “贝里大人……”艾纳因感到泪水就在自己的眼眶中打着转转,面对自己犯下的过错,贝里大人不仅一点没有要责备他的意思,反而加以安慰,这是何等宽大的胸襟啊!

  总有一天自己也要成为这样的前辈,艾纳因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

  “——那么,准备好了,艾纳因小弟?”贝里拍了拍眼圈红红的艾纳因的肩膀。

  “是,贝里大人!”从艾纳因的声音中透出了必胜的信念。

  就在两人准备继续向前探索的时候,远处的天空中,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在狼穴所在的研钵形的洼地的正上方,那里的空气突然发生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变化。

  “贝里大人,你看那儿!”艾纳因大声呼喊道。

  形态类似于一个球形,距离地面大约有四十英尺高,原本应该透明的空气就像波光粼粼的湖面似地拥有了实体,接着,以无比神圣之姿出现在艾纳因两人面前的,是拥有闪亮翅膀的集合体。

  艾纳因感到自己被一股难以言喻清净感给包裹了起来,他注视着那远远高位于自己的存在,颤声道,“贝里大人,那或许是传说中的天使,我曾经听教会的修士宣读过高位的天使拥有净化一切不净的特殊能力。”

  盈满神圣气息的生命体的头部类似于打铁的鸟嘴形铁毡,在那之上是六瓣类似于波浪形的特殊符文。在它的右手握着一柄形状怪异的权杖,犹如长裙的衣摆则将脚踝全部包住。在大约相当于膝盖的位置,银白色的衣摆诡异地向外膨胀,远远看去,就像固定某种巨大物体的基座一样。

  “我们偷看了爱神的玉体,它一定是来惩罚我们的……贝里大人……”艾纳因转过头,却惊讶地发现原本应该紧握着刀的贝里的手里已经空无一物,那柄追随他闯过无数次难关、曾被他无数次吹嘘的爱刀正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而贝里本人则两眼涣散地盯着天使,口中不停喃喃自语着黄金公主的名字。

   他已经不行了。艾纳因突然意识到。

   与此同时,飘落羽毛的天使正缓缓将手中的权杖举高,在权杖的尖端聚集着一个正在不断膨胀的光点。

  艾纳因感到寒毛直竖。

  就算是毫无魔法基础的人,见到这幅场景也会明白对方正在发动某种威力强大的魔法。而魔法的目标,自然就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罪行的艾纳因两人。

  必须离开这儿!此刻回旋在艾纳因脑中的只有这样一个念头。无论去哪都好,艾纳因!你必须活着离开这儿,你是你母亲唯一的孩子!

  然而就在艾纳因转头的一刹那,宛如行尸走肉的贝里的身影再次映入了他的眼帘。

  和贝里大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像走马灯似地掠过艾纳因的眼前,男孩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流贯穿了他的全身!贝里·安格斯,你这个白痴,艾蜜莉娅还等着你为她赎身呢,别死在这种地方啊!

  艾纳因挪动身子,想要扛起贝里,却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迈不动步子。他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草地上,而自己的裤子已经湿了一片。

  他们死定了。一个念头闪过艾纳因的脑海。他仿佛看见无数支光箭刺穿他们的身体,这是他所能想象到的死法之一。

  以张开翅膀的天使为中心,眨眼之间,漫无边际的草海上就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魔法阵。

  艾纳因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就像笼罩在薄薄一层浮在地面的雾气中。在此之前,艾纳因从未见过魔法阵,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这或许是这世上最美丽的魔法阵了。

  一串层层叠叠的三角形套在他的胸口,膝盖缠着藤蔓,远处则是用几何图形拼成的太阳、月亮,还有羊肠木法杖,穿插其间的则是某种古老而充满神圣感的文字。

  如果这是一个梦,那我该醒了。艾纳因心想。

  ————!

  只用了一瞬,耀眼的白色光柱就从天穹接至草海,坠落掀起的风暴将侥幸留在魔法阵外的葛莱恩掀飞出去。他不知道自己在空中翻滚了多久,只知道落地时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好像碎了。

  就算集结帝国全境的魔法咏唱者也绝对无法再现这样的奇迹,葛莱恩感到口中含着一团热浪,他觉得或许是在落地时不慎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这已经完全不是能用魔法来形容的领域了,就算是掌控着大圣杯之力的精灵王吉尔伽伊恩恐怕也不能与之抗衡。

  这便是诸神的旨意么?葛莱恩打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所侍奉的神灵。

  "辻蒂丝公主是不可侵犯的女神"、"那位女神的话语就是神的意旨",过去被他不屑一顾的话语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脑海中。

  难道为了拯救大多数而牺牲少数的想法是错误的么,难道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为了帝国的万民而牺牲那位女神一人的幸福么?葛莱恩在心中自问。这就是诸神对我的不敬的惩罚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泪水模糊了葛莱恩的双眼,他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却发现浑身上下每一处关节都像被灌入了沸铁似得灼痛难忍。

  当他终于支撑起上半身,暮色已经降临,他仿佛听见了深山的狼嚎。

  葛莱恩出生在一座埋藏在大山深处的村庄,村庄傍湖而建,夏季会有玫红色的哈尔鱼溯游而上回到湖泊产卵,到了冬季,湖面则会覆上厚厚一层坚冰,村民会在坚实的冰面上举行盛大的祭典。

  葛莱恩将自己挪到一块岩石旁,好让自己舒服些。

  在十二岁那年,我追随征募官离开了父母。在龙巢城年复一年磨炼着自己的剑技,直到在罗兰德陛下和拉文娜王后结婚的比武大会上崭露头角。

  无论是忍辱负重在王国潜伏了整整六年,还是为了筹措资金而亲自逼良为娼,自己所为之奋斗的一切究竟有些什么意义呢?

  葛莱恩的人生一直是在不断燃烧中度过的,他向往龙骑士哈蒙,向往“湖上剑士”兰昂纳多,他是多么想触及那位于骑士道顶点的荣光,多么想重现那纯白的古道,就算为之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

  然而现在……他却亲手被自己侍奉的神灵所背叛了。

  名为葛莱恩的男人只不过是被天上的诸神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一枚可悲的棋子罢了,他的一生都没有意义,为百姓鞠躬尽瘁的奉献精神,苦苦磨炼至今的剑技,一切都没有意义!

  这样的人生只能用悲惨来形容……比起那些肉体经受摧残的奴隶来说,精神被一根根剥断的葛莱恩受到的打击更为残酷。

  凄厉的狼嚎愈加靠近,葛莱恩觉得自己仿佛闻到了它们的味道,腥臭、饥肠辘辘,就像地牢里的影子山猫。

  他伸手想要拾起自己的剑,却发现抓住的是一片茅草叶。

  葛莱恩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比武大会,加兰侯爵手持火焰长剑就站在对面,而他则手握一把粗铁打造的钝剑。环形的观众席上挤满了贵族小姐,她们嬉笑、啜迎美酒、果汁。火焰闪动,金铁交击,黑与红,冰与火,他们在比武场上切磋技巧、相互称赞,直到他斩断那条火蛇的七寸,接着反手击落了对方手中的火剑,从赛场周围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男人为他喝彩,女人则呼喊着他的名字,他们用翠绿色的眼睛幽幽注视着自己……

  该结束了。葛莱恩心想。

  

   樱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