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琳瑶慢慢张开了双眼,一眨不眨地望住身旁。欧阳御澈安静地坐著,阖著眼,微垂著头,神情很平和,仿佛只是在闭目养神。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心脏随著火光一明一暗而颤抖、悸动、**……难受得想要将这痛楚的根源彻底挖出来,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夏琳瑶就一直看着他。

   “瑶瑶……”

   “怎么?”

   “…没事。”欧阳御澈微微一笑,捧起佛经。不说能懂的吧?你是你的话。不说我袖手江山倾覆天下只为与你相拥;不说你抛却一生富贵千里相送同我生死与共;…不说,就因为时间不够,才不说。

   有足够的时间你可会细细聆听?怎么不知道你每次想说什么想问什么。瑶瑶,相爱如你我,即使不说,彼此也懂。

   毒发至今,夏琳瑶便一直徘徊在昏睡和清醒之间。容颜一天天清减,精神却始终不错。越近临终,夏琳瑶睡的时间也越短暂,大多数时候就是挥毫篆书,为大瑞呕心沥血撰写《定国五册》。然而,有时欧阳御澈梦中苏醒,总觉察一双明亮深情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轮廓……那里,仿佛有她永远都看不够的东西。

   写完最后一笔,夏琳瑶搁笔,轻揉著眉心。终于,完成了……她竭尽心智编撰的《定国五册》。有它,欧阳御澈足以在二十年之内统一四国,并保大瑞基业五百年!

   “主子!”云石忙上前扶住他,泪流满面。夏琳瑶平息了一下胸口钝痛,笑容依旧云淡风轻:“傻子,哭什么?”

   “主子、……”云石愈加泣不成声!“我不懂……”感受着侍儿的迷茫、痛苦、挣扎。

   夏琳瑶身子一僵,秀气十指轻轻碰上云石犹带稚气的脸,温和地替他揩去泪水:“还好,“还不知道情爱是什么。“等你知道了,“就痛苦了……”无双留给欧阳御澈的,除了《定国五册》,还有她多年在各国布下的暗桩名单、情报系统以及忠诚骁勇的八十四云骑。

   十六年以后,欧阳御澈平定四国,统一天下,改年号为倾瑶,论功行赏,大赦八方。奇怪的是,在功臣席的最顶端,空着一个席位。其上,只寂寂安放着一张华贵轮椅……对这个安排,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没有夏琳瑶,就没有后世的瑞麟大帝。五百年后,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大瑞一场盛世染尽风霜,终于走到了尽头。北方游牧民族一路攻城略池,杀入皇宫,结束了大瑞五百年繁华。当草原大汗从宫中搜出《定国五册》仔细翻阅后,感慨万千。他说,此人智谋,深不可测,若与本汗生于同一朝代,哪还有本汗立足之地。

   有资格与这绝世男子并肩看天地浩大的,大概,也只有那一代圣君瑞麟帝了……

   正月的最后一天,京城大雪纷飞,地上足足积了一尺多厚。放眼望去,白色铺满天地,那些肮脏的美好的统统银装素裹,被修饰的圣洁高贵。自夏琳瑶中毒已过一月。小楼,曾经墨香盈袖的地方,如今只余满室药香。夏琳瑶静躺在床上,脸颊被阳光笼上层若有若无的淡红色泽,眉间一点朱砂敛尽绝代风华。她今天精神出奇得好。可所有人的面容都殊无喜色。谁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夏琳瑶睁开双眼:“外面可是在下雪?”

   欧阳御澈温声慢道:“是,下的很大。在夕阳照耀下,泛着橘红色。”

   夏琳瑶望向欧阳御澈,眼底有抹温柔和期待:“阿澈,可愿陪我去袖手崖看桃花。”天寒地冻,哪来的桃花?欧阳御澈愕然,看着沉浸在夕阳余晖中的人。

   这,也许是夏琳瑶最后一次向他要求什么……“好……”他抱住夏琳瑶,阖目,锁住了自己即将溢出眼眶的湿润。突然一把扯过挂在旁边的貂裘披风,将她裹的严实,打横抱起向外走。带着病弱的夏琳瑶去冰天雪地的袖手崖,无疑对她有害无益。可这是欧阳御澈爱人的方式,即使明知后果,即使天怒人怨,他也要实现所爱之人的最后心愿!

   欧阳御澈抱着夏琳瑶直奔马厩,沿路碰人不知凡几,可无一人敢逆此刻皇帝的意愿,眼睁睁看着他在皇宫纵马,带着重病的夏琳瑶,飞驰而去。欧阳御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袖手崖的,只记得沿路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白的刺眼,白的心悸。夏琳瑶躺在他怀里,皮肤苍白如瓷,荏苒不胜衣。

   欧阳御澈的身体,还有温度,她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男人有力的心跳。一点点地加重了双臂的力量,紧紧地,抱住欧阳御澈。她还是想再多看一眼。就再,多看一眼……等心跳、呼吸都停止,那才是真正的永远。

   等她走后,欧阳御澈睁开眼睛后的那个世界里,不再有她的存在。袖手崖顶,积雪没膝。崖上孤零零矗立着一株百年桃树。在这寒冬时节,花落叶尽,瑟瑟凋零。欧阳御澈坐在崖顶,头深埋在夏琳瑶黑发间,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们到袖手崖了。”

   夏琳瑶右手握起男人手掌,十指紧扣。虚弱地在他怀里说话,愈来愈低。“阿澈,我想睡一觉……”天亮之后,忘了我……

   欧阳御澈凝视许久,轻轻把她搂紧:“睡吧,我就在这儿。”

   怀中之人倦淡了眉目,神色平静,嘴角似乎还带了些微笑意。轻轻道:“阿澈,我爱你……”白衣女子在临终前吐出至死不渝的情话,回应了欧阳御澈一生一世的感情。

   瑶瑶……我知道的。看着怀中的她,就这样,静静的,静静的……直至,呼出最后一口气。

   欧阳御澈顿觉心头一空。难以言喻的寥落悲伤涌上喉头。手指轻轻扯了她半幅的袖角,没有回应。这一次,是真正不会有任何回应了。“瑶瑶……”

   夏琳瑶右手无力垂落……所有的言语都梗在了喉头!持子之手,与子偕老。与子成说,生死契阔。他轻轻抱过夏琳瑶,轻吻了一下女子眉间的朱砂。他吻得出奇地慢,想把光阴停滞在此刻。

   那最后一声瑶瑶,你可有听到?漫天风雪中,那株桃树竟在夏琳瑶离开人世的那一刹那——长枝、冒芽、抽苞、开花。有如一株孤峭峻逸的寒梅。在狂风飞雪之中。在断崖绝壁之上。迎霜怒放。花色绯丽,香气袭人,只是那风雪中摇曳的姿态却是说不出的寂寞。欧阳御澈似乎又听到那人淡漠的话语。“其实,桃花是很寂寞的花……”欧阳御澈替她拂去衣上雪花。蹭着女子余温犹存的清雅面庞,“瑶瑶你看,桃花开了……很美——”耳边听到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气息。滚烫咸涩的液体终究违背了主人的意志,挣扎着涌出紧闭的眼皮,无声滚落。桃花之所以寂寞,是因为它为情动之人生长,为伤情之人绽放。欧阳御澈遇见夏琳瑶,便注定他一世寂寞。

   夏琳瑶走后,按照他的遗愿,化骨成灰,与欧阳御澈的莲玉长埋桃花树下。

   欧阳御澈看着手中的小瓷瓶。里面便是能让人忘记最爱之人的秘药“过客”。一直以来,欧阳御澈就比谁都更清楚自己深爱的女人究竟有多隐忍无情。她要自己忘了他——欧阳御澈自嘲一笑。怎么忘得记,忘得掉,忘得了!?

   白悠然立在堂下默不作声。良久,白悠然听见皇位上皇帝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的近乎喃喃自语。“你放不下大瑞,我替你守护。“等我统一天下后,再来陪你。“可好?”

   白悠然知道,从此刻起。举世上、天下间。再也无人能够击垮欧阳御澈。再也无人能够进到他的心里。

   “悠……朕不想忘了她——”

   “臣弟知道……”白悠然低声道。

   “你可以告诉朕……是谁害得瑶瑶吗?”欧阳御澈隐忍道。

   白悠然一怔——许久……“皇兄真的想知道吗?”

   “是……”

   “皇兄可记得迎娶贡妃的事吗?”

  

  

   轮回勿语彼此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