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时辰不早了,陛下该回……”她愈发清冷淡漠,纵使漫然闲坐,依然令四周气氛静谧如深水,不舍惊扰。如此倦如此美。就这么浅浅笑着,淡淡说着,听到耳边,竟是尖锐至温柔,凌厉如刀。话未说完,喉中一甜“咳咳……噗——”血染白纱。

   “瑶瑶——”欧阳御澈连忙上前扶住她。

   夏琳瑶有些急,眸中一湿,侧过脸推开他。“陛下……天色已晚请回吧!云石——”

   欧阳御澈打横抱起她。快步离开,急吼道:“你如今这番模样,让我如何放的下?!先是不良于行,后是吐血……”夏琳瑶左眼一湿,只见他泪如雨下……“你还要躲我到何时?我恨不得动用千军万马强留下你,可是我知道,只要自己一出现在你面前,那么你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恐怕自此再不露面!”

   纷扰红尘世事变迁,只有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江山易改繁华如梦,怎比得上你澄澈明静的笑颜?

   夏琳瑶轻轻一笑,正要说话……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阿澈,我没救了……“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中毒之人只剩月余性命。”吐出让所有人如坠冰窖的话,抽出匕首……“此毒,无解……中了碧落黄泉,只余一月性命,且这一月之内中毒者浑身刺痛,生不如死……你若真为我好,还是早点让我走吧。”无双是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少了几分孤寂,多了几分柔情……

   这变化极难察觉,却仍是被欧阳御澈敏锐的眼光捕捉到了。他心头狂喜,却又瞬间冰冷。——如果不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夏琳瑶内心的柔弱与柔情是绝不会流露在外的。

   夏楼

   房间里点起了小炭炉,烧得很暖。长夜将尽,烛影摇红,青烟嫋绕。

   “阿澈……”

   “嗯,我在……”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这一拥,倾尽了自己所有的温柔。

   “抱歉,瑶瑶不能陪着你了。”

   “怎会?”夏琳瑶感觉有温热的水滴在脸颊上。强自睁开眼,入目即是欧阳御澈倔强的侧脸。高傲的拼命扬着下巴,本就薄的唇抿成一条线。以为仰着头,就能抑制翻涌的泪水么?你右眼流落的,不也正是我左眼的泪水吗……

  “阿澈……”

   “唔。”

   “陪陪我,可好?”覆上他的发,夏琳瑶静静凝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想把光阴停滞在此刻。“就这一个月,你放下家国大事,就陪我一人,可好?”

   “好……”欧阳御澈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只觉撕裂了无数苦痛,引得胸中剧痛!瑶瑶、瑶瑶,你可知,孤独一人的感受……你答应过我,要陪我看遍世间美景,你答应过我,要让你我名字流芳千古,你答应过我,要同我一起去碧落黄泉……

   如果是你,如果是你……你答应过的,一定不会反悔吧……瑶瑶,红尘之中,若少了你,欧阳御澈有多寂寥……

   夏琳瑶不知道碧落黄泉会在什麽时候彻底夺走她的神智,可她知道,只要自己还清醒著一天,就要为大倾,为这个男人,留下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夏琳瑶的目光穿过纱帐,遥眺宫门外长天烈日,风云变幻……大瑞新建,根基未稳。北有天镔、匈野虎视眈眈,南有倭奴、聊盟趁火打劫。在此四面楚歌之际,大瑞局势如覆巢之卵,岌岌可危。夏琳瑶硬撑起痛苦难当的残破身体,提笔挥毫,日以继夜地撰写兵法战例,律法商论,兵器机括,驭人之术,合纵连横。对此,欧阳御澈无法阻止,也,无力阻止……他知道,夏琳瑶是为了他,在与碧落黄泉抢时间。“欧阳御澈,你不是很想称霸天下么……我让你成为千古一帝……可好?”喃喃低语,终至细微不可闻。欧阳御澈突然抬手掩面,泪水夺眶而出!瑶瑶……你可知,其实,我不愿成为什么千古一帝。 你可知,若能救你,我不惜覆了大瑞,袖手天下……夏琳瑶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弱。她身上的每处**,若非迫不得已,欧阳御澈都不敢再**碰触。因为她会痛。别说拥抱,就算衣服摩擦过**,都足以让夏琳瑶痛出一身冷汗。然而这个绝世女子,竟然还能提笔撰书!坚忍到令何神医都为之心酸……究竟是什么力量,让她支持到了现在?

   何鼎不懂。夏琳瑶很累。实在撑不住了,她只得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惨白的面色与漆黑长发,对比鲜明到令人心悸。欧阳御澈不敢碰他,怕弄痛她。可是,夏琳瑶会主动触碰自己。即使这个小小的动作会令他——痛不欲生。“欧阳御澈……隆冬了。”

   “是,外面雪景很美。”

   “冬天过后,桃花就要开了……”夏琳瑶在榻上细细咳,声音渐弱,“我……怕是见不到今年的桃花了……”

   欧阳御澈猛地攥紧拳头,心痛如绞。

   夏琳瑶看看他不知所措的表情想笑,笑完了又想哭。动了动手指拉住他的袖子,仿佛只是不经意的玩弄。“阿澈……”

   “是?”“……没什么。你读一段佛经,可好?”梦里不知身是客。时间在欧阳御澈磁性舒缓的声音中停止。夏琳瑶终于沉沉睡去……

   欧阳御澈合上佛经,轻轻摸着夏琳瑶淩乱散在枕上的头发,心痛如绞……

   白悠然推开小楼大门,举目看去,夏琳瑶正坐在床头提笔挥毫。黑檀木书桌上,已堆了厚厚一叠纸。她神态恬静,清贵绝伦。苍白的面色,俊秀的容颜,眉目之间的一点朱砂,仿佛敛尽了风华,却依然艳丽的妖娆。

   霎那间,白悠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有不容折辱的高贵气质。他们能在最窘迫的环境里保持自己的气度和风韵,哪怕死亡都不能将其剥夺。眼前的夏琳瑶无疑是其中的一个。

   夏琳瑶发现他的到来,优雅地搁下笔:“恒王殿下,你来了。”一笑,牵动肺腑!雪白的衣襟上开出朵朵红梅,令人触目惊心。

   “阿琳!!”白悠然大惊失色。

   “无碍。”夏琳瑶只是静静地一挥手。

   白悠然对著夏琳瑶苍白面容怔了半天,哀伤地道:“阿琳,本王问了御医,碧落黄泉无药可解,只会让你毒入五脏六腑越来越痛。你何苦?”

   他跟夏琳瑶,都是名满天下的智者。他们都会选择最快最好最有效的办法来解决一切——包括,死亡!!可,生不如死地活着……他不懂,聪明如夏琳瑶,怎会做如此选择?!

   夏琳瑶怔了怔,如画的眉宇间是复杂的感情。她知道,速死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可是……夏琳瑶长睫微垂——死了,就永远看不到他了。

   “是为了皇兄吗?”白悠然红着眼圈盯住夏琳瑶“阿琳,你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

   “能熬一天是一天。”夏琳瑶闭上眼,语调平缓。“我对不起你们。”

   白悠然泣不成声!“公子没有对不起大瑞,是大瑞对不起阿琳!——”这个绝世女子,本可以无忧无虑的…沉默片刻。

   夏琳瑶微微摇了下头:“悠,我求你件事。”

   白悠然咬着牙:“只要本王力所能及。”久久都听不到夏琳瑶出声。白悠然略一迟疑,问道:阿琳?”

   夏琳瑶终是自恍惚醒觉。半响,她从袖中掏出那块烧焦的莲玉。玉已陈旧褪色,上面干涸了的血迹。欧阳御澈曾带着进了火海,他说要把它送予自己唯一认定、要与之携手老去之人。然后,他把这条红巾,送予了夏琳瑶。弱水三千,我只饮一瓢。

   “我走后,化骨成灰,跟这块玉放一起,长眠屋在桃花树下……”

   “那陛下呢?”白悠然脱口而出,他很怀疑夏琳瑶一旦离去,欧阳御澈马上就会跟着他去。其实不单他怀疑,所有人都有这种想法。

   夏琳瑶沉默了片刻。之后,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声音飘渺的仿佛从天际传来。“这瓶药叫‘过客’,能抹去一个人记忆深处最爱之人。我走后,你就让他把药服下……”

   白悠然的手在颤抖……

   “大瑞不能没有他。国家根基未稳,国主一死,天下必将大乱。这样我死也难安。”

   “待他服下药后,把我的所有痕迹从史书中抹去。

   “就让他……忘了我吧……”

   忘了我吧……忘了我吧……忘了我吧……

   夏琳瑶轻轻地说出这句话,轻到让白悠然以为随时会断掉,夏琳瑶随时会扔掉手中的药瓶告诉自己他不再克制、不再忍耐,但夏琳瑶手中的药瓶由始至终都握得很牢。

   不知道该高兴自己结交这么一个睿智冷静的朋友,还是该痛心自己的好友能如此冷静得对待感情。冷静。这两个字此刻让白悠然觉得格外冰冷、残酷,正应了另外两个字,无情。

   白悠然不语,举袖慢慢拭干泪水,好一阵才理顺呼吸。接过药瓶,嘴唇颤抖著想说点什麼,可夏琳瑶只是静静地一挥手,宣告谈话结束。目送白悠然离开后,夏琳瑶顿时像被抽去了浑身气力,慢慢瘫软在榻上。从此以后,她便是他生命中的过客……他今后的那个世界里,不再有她的存在……

   待她走后,欧阳御澈自会回靡丽红尘君临天下,妻妾成群子孙无数,然后福寿双至,寿终正寝。也许这样,最好……

   白悠然理齐衣冠仪容,踏出小楼大门,院中落雪纷纷。满地的积雪,在他履下悉索细响。

   欧阳御澈挺地伫立树底阴影裏,厚厚的雪积了一肩膀。他也没有伸手拂落,只看著白悠然缓步走来,两人同时脚步一顿。随即擦身而过。

  

   轮回勿语彼此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