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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官司马

   秋雨绵延的安西,在空荡荡的沥青路之间,在商铺高楼之间,在打着伞穿着雨衣的行人间,行走着一把如同黑色蒙尘莲花的大黑伞。大黑伞下一个白色长衫的男子不慌不忙行走在街上,或许是因为隔得太远的缘故,看不清楚他的容貌,只能感觉年龄并不太大,但却偏偏却穿着件极有古意的长衫。

   安西市尚且存着一点古风,所以行人对此也只是感觉有些新鲜有点意思,并没有多大反应。

   他走在沥青路上,要往另一头去,可是沥青路的另一头已经有一人堵在那里了。

   对方身姿挺拔,衣袍在风中无一丝颤抖,若雪峰中的崖松,似极了当年那个了不起的人物。

   男子看着堵在出口的那人,无法压抑住心头的怒意,喝声如春雷在街头绽开,震的雨珠乍乱:“战戕,拦道者死!”

   “司马大人,何必呢?”

   落下的雨滴打在战戕的肩膀上,碎成一道道雨帘,今日的战戕一改往前狂傲不羁,显得朴实可亲,给人一种干净若赤子的感觉,无论是谁看到他,都会下意识里想要去与他亲信,仿佛他说什么做什么都理所应当被相信。

   男子的身体松驰下来,心情却相反变得极为紧张,因为他觉得自己很相信这名忽然出现的局外人,而对于自幼在生死间挣扎、决意一生都不再信任任何人的他来说,这种无来由而且强大到不可抗拒的信任感,是非常恐怖的事情。

   而对于战戕来说,根本无法对这名男子产生敌意,他有种很清晰的感觉,就算他豁出性命,也根本没有办法对面前这名男子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对方是夏官司马,乃是天界天君的亲信之一,更是有名的得道者。

   男子有些犹豫,然而也只是瞬间的事情。

   “我是天君亲命的夏官,就理应当执行天君的命令,既然你出现在这里,想来,那忤逆君上的贼子也不远……”

   “天君亲命?嘿嘿……可笑!”

   “你笑什么?!”男子羞恼,似乎在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的侧脸,说话的语调刻意变得冷淡很多。

   “司马大人,当年你那双亲手煮死你那儿子的手就不曾发抖过吗?”

   男子沉默不语,只是用力握着伞柄。

   “世间有很多刚强勇敢的人,在他们在第一次妥协之后,便会一直不断的妥协,最后甚至会形成某种畸形的心理状态,从妥协变成主动的配合,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而他们自己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战戕,望着阴暗的苍穹,叹息说道:“你的儿子的确该死,但是天君却让你亲自执行对你儿子的死刑,死刑本还有许多种,而你却选择了……将你儿子活活煮死……”

   男子依旧没有说话。

   因为他没有资格,他是个刽子手,又怎能够对被杀的贼子做出评价?

   那是什么时候?好久了……都记不清楚了

   自己的儿子那天醉酒之下,冲撞了天君,那是他自己还只是一个小官,一个不起眼,一个谁都可以鞭笞的仙人。

   他为了让天君消释怒气,便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的儿子推进锅中。

   那天,内外变得安静,因为太过安静,于是死寂,他的儿子瞪圆了眼睛看着两个人,天君与他自己也眯着眼睛看着他。

   那天,空气里更是闷热至极,被血腥味和脱毛沸水锅包围的空间里,到处是令人掩鼻的气息和令人难耐的高温,

   沸水冒起的水泡崩裂碎开落下,溅出的是血与脂肪溢出形成的血花。

  ……

  ……

   战戕看着他,嘴唇蠕动,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话来。

   战戕惊疑不定,又说不出话来。

   “你让我想起这些,又是为何?那些往事可不好受……”

   “是想要我放掉你的主子,还是……在策反我?”

   “天君是否也会死?”

   战戕无法说话,只得闭嘴。

   彼此有彼此的想法,没有共识,于是便有死意。

   战戕双眼通红,紧咬着嘴唇。

   “夜十三所作所为,谈不上对错与否……”

   弑亲是人间最悲惨的故事,还有无数最凄惨的画面,男子经历过,看过,痛苦过,恐惧过,自然不会在意夜十三做的那些事情。

   “我不在意,今日我也没有见过你。”男子转着黑伞,伸出略显苍白的手掌轻轻拍了几下战戕那已经淋湿的肩膀。

   战戕缓缓伸手握住腰畔的那把刀,就在修长手指与沾着雨水刀柄相握的一瞬间,只见他身上那件衣服微微一振,无数雨滴被弹落成细微水粉,如迷濛的雾。

   “我说过,我不在意,不管是你还是你的主子,我不在意。”

   男子打着黑伞,向着远处走去,逐渐化为一个黑点,最后消失不见,离开了。

   战戕依旧站在那里,百感交集。

   不管怎样,夜十三的命,算是保住了。

  

   死寂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