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他面前：“我们两个谈谈吧。”
“没什么可谈的吧。”闻道说。
我盯着他的眼睛，失去镜片后闻道的视线反而不那么锐利。
“你确定？”我问他。
闻道没有回答我，沉默了片刻他走回去，放下了手里的书包。
“出去谈。”
第91章
我和闻道一前一后上了宿舍最顶层的外阳台，这边住的都是大四的，现在下半学期的时候基本没人。
闻道点了根烟，我伸手让他也给我一根。
闻道看了我两眼，分给我一支之后又问我：“你会吗？”
我觉得他这是看不起我。
然后我就呛到了。
呛得面红耳赤，着实很没面子。
不过这么一呛之后，我面对闻道那几分畏惧倒也没了。
很难说清我对闻道现在是什么样的感情，一开始他是我几乎有些崇拜、经常拿出来和别人显摆的牛`bī大兄弟，后来他就qiáng行在我也很懵bī的情况下变成了我的情敌，和好没几天，又因为我完全不能理解的脑回路把我给那什么了。
我觉得他很重要，他伤害了我，可是我还是觉得他很重要。
我做不到恨，也做不到当做没发生过。
我说我要和他谈谈，却不知道应该从何谈起。
事情变成这样，我很沮丧。
第92章
最后还是闻道先开的口。
“对不起。”
我别扭地说：“对不起什么？”
“伤害到你了，对不起。”闻道吐出一口白雾，轻轻地说。
“你觉得对不起能解决吗？”我问他。
闻道又笑了一声，和他刚刚在宿舍里笑得一样，是有些苦涩的。
“不能吧。”他说。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说，“为了刺激乔桥？可你刚才并没告诉他。还是说你为了报复我？但你做的时候也……”
我想说他做得不够粗bào，不像一个要报复的人。
只是这个话由我来说显得怪怪的，我就有些说不出来。
“怎么？”闻道显然理解我的意思，他侧头看我一眼，“觉得我应该把你做到屁股开花？”
“我｀操。”我迅速涨红脸，闻道说话很少这么粗俗，我有点接受不了。
当然他说话的内容更让我接受不了！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愤怒地说。
闻道夹着烟，转身靠到了栏杆上，我发现他抽烟的动作非常老练，而我印象中的他应该是烟酒不沾的。
我以为我从大一开始就致力于和闻道做朋友，已经很了解他了。
现在我知道了，一切都是“我以为”罢了。
第93章
“崔庭，”闻道看着我，“其实我有的时候真得特别讨厌你。”
我胸口一窒，撇撇嘴。
“你话太多了。”闻道说，“和谁都想当朋友，没主见，轻易就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你谁都想讨好，谁都不想得罪，每天在那些狗屁人际关系里经营人生，还活得像个快乐的傻`bī。”
“……你才傻`bī。”我不服气地说。
“我真得不能理解世界上怎么能有你这么没心没肺的人。”闻道没有理我的回击，他话锋一转，又说，“但是我有时候又很喜欢你。”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我以为闻道会像刚才骂我一样展开来夸夸我哪里讨人喜欢，他却不说了。
一根烟已经被他抽到尽头，他吸了最后一口，然后把烟头在栏杆上按灭了。
我隔着烟雾才能看清他的脸。
外面天色是火烧般的红色，夕阳挂在林间，把余晖洒在背对着阳光的闻道身上。
我看到闻道脸上，有一滴从眼角迅速滑下去的泪珠。
闻道居然哭了。
可他的声音平静得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所以可能我还是最讨厌我自己吧。”他说，“yīn暗、怯懦、无能的我自己。”
第94章
如果今天之前，闻道对我说他觉得自己yīn暗、怯懦、无能，我一定会立刻拍案而起，大声否认，然后手脚并用，一根指头讲十件那样地列举闻道的优秀事迹。
不要小看迷弟的风采。更不要小看学霸闻道每学期期末时，嘴上说着不情愿但还是会很快给我的复习纲要的能量。就凭这份纲要，全院所有修过必修课的同届生以及学弟学妹里，随便抓着问谁，绝对都要说一句——
“闻道是我爸爸！”
当然，复习传播复习纲要的我是他们的gān爹。
这样一个可爱的傲娇学霸这么侮rǔ自己，一天之前的我绝对不同意。
但现在不是一天之前。
所以我只是动了动嘴唇，把那句“你不要这样说自己”给咽回去，什么都没说。
第95章
闻道又点了支烟。
“我喜欢男人，我是同性恋。”他低着头，嘴里叼烟，一手挡风一手按下打火机，动作十分老练，也让我非常陌生。
他吸了一口烟，才抬起头来，吐出白雾的同时像是出了一口郁积已久的浊气。
闻道不再站得笔直，他肩膀微松，甚至微微有些驼着背。
“从初中开始我就发现了。”他说。
我如今对他的性向当然是意料之中，但我也有意料之外的事情。
“初中？”我惊讶道，“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
闻道垂着眼说：“对。”
我更惊讶了。
我一直以为闻道是我行我素的人，因为他聪明。我眼中的闻道随性而自我，不在意人际关系，一定程度上甚至有一些缺乏共情的能力，是个根本没必要隐瞒自己性取向的很酷的人。
当我知道他和乔桥的事情之后，我也只觉得他是大学接触到新世界的大门才性向觉醒，然后就毫无顾忌地投入到同性恋情当中去了。
我完全想不到，闻道居然是深柜。
第96章
“我看过很多书，我知道这很正常，我也知道我没问题。”闻道扯着嘴角，笑得很无奈，“但我没法说出来，我不能接受也不能面对这样的自己。我不想，也不敢把一个贴着同性恋标签的自己拿出来让别人指指点点。”
“……我以为你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我说。
“看吧，”闻道的笑容生动了一点，多出嘲讽的意味，“你看到的是我能接受被别人看到的自己。”
“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在演戏吗？”我问道。
“你不是吗？”闻道反问我，“你难道不是一直在努力地演一个试图讨好所有人，被所有人喜欢的好人崔庭？”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当然不！我是真心想让每个人都高兴好吗？”
闻道嗤笑一声，他没有就这个问题和我争论，而是把话题又带回自己身上。
“我当然在乎别人的看法，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太阳从地平线沉下去了，变浓的夜色从闻道身后将光吞噬，把闻道的身影也包裹到黑暗中去，但他点燃的烟支始终亮着红色的火光。
“但你并不是一个很完美的人啊。”我心里奇怪，“你经常对别人爱答不理，说话还很毒舌，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吧。”
“对啊，因为闻道脑子好，因为闻道聪明，所以闻道和平常人不一样也没关系，智商高的人一般情商都有点低。”闻道声调略略抬高，模仿着他人说话的方式，又很快转换回他自己冷静的语调，“这不就是你们的想法吗？”
“是、是又怎么样呢？”我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但好像又不明白。
“这符合你们在常规范围内对我的容忍。”闻道说，“又或者说这是我付出了脑子的代价换来的一些自由吧。”
“大家会觉得一个智商很高的人即使在人情世故上有些缺陷，也无伤大雅，并不会影响什么。”闻道又说，“但大家并不会觉得一个智商很高的人是个同性恋也无伤大雅。大家会觉得这是个缺陷，是遗憾之处。同性恋是不包含在普通人容忍的常规范围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