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仿佛有意牵引,他越是想告别,步伐就越发沉重,记忆中那张温柔的面庞在他脑海中不停徘徊,时而埋怨,时而撒娇,时而bào怒,时而乖巧,如一缕暖阳,包裹着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自己,暖着他,引着他,朝生路走去。
他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一座三层八角凉亭映入眼帘。
那天晚上,白木希就在这亭子顶上,软软地扑进他怀里,他身上有属于凌晶花的淡淡清香,抬起头醉眼朦胧的看着他,喊着他的名字,嘟起嘴唇想亲他……
齐铭无声的笑了笑,笑的苦涩又绝望。
这段温暖又平静的时光,竟不知不觉成了一把无形枷锁,紧紧锁住了他的喉咙,锁住了他迈向地狱的脚步。
他一时竟分不清楚,老天爷安排白木希来到他的生命里,究竟是想让他苟延残喘,还是想让他在将来死的更惨。
该走了。
他这样对自己说。
可脚步却如同灌了铅,一步也迈不出去,就这样鬼使神差的,他回过身来,回到这间小院里。
然后就看到白木希孤零零的坐在院中,静静地等着他。
白木希站起身,朝他走过来,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狠狠扑进他怀中,将他紧紧抱住。
“我以为你走了……”
他哑着声音说道,丝毫不介意齐铭染满láng血的衣衫。
齐铭静静的看着他。
他是要走的。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他是不打算回来了。
齐铭缓缓伸出双臂,如同每天晚上被白木希缠住以后那样,轻轻抱住白木希。
“对不起……”
听到他的声音,白木希抬起头,红彤彤的眼睛望着他,忽然从胸中生出莫大的勇气,踮起脚尖,双手捧住他的脸,毫不犹豫的吻上他染血的唇。
他的唇很软,很冷。
这个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血腥味充斥在鼻翼,白木希却固执的不愿退去,直到风chuīgān他脸庞的泪痕。
齐铭轻轻推开他。
白木希一颗原本放回肚子里的心顿时又提起来,他小心翼翼的看着齐铭的眼睛,轻轻问:“你,你是来跟我道别的吗?”
齐铭张了张嘴,却发现一个‘是’字徘徊在唇边,如何也说不出口。
齐铭苦笑一声,摇摇头。
白木希眼底顿时亮起欢喜的光,再度将齐铭紧紧抱住,像是抱住了他的全世界。
……
齐铭的伤势不重,均是外伤,只是在原本就疤痕遍布的身体上雪上加霜罢了。
帮齐铭收拾好身上的伤痕后,白木希把他扶上chuáng,很自觉的说道:“今晚你在chuáng上休息吧,我打地铺。”
齐铭轻轻‘嗯’了一声。
他累极了,沾枕头就着。
白木希也忙活了大半天,可这会儿却不敢睡觉,生怕一觉醒来,齐铭就彻底不见了,于是躺在地铺上,静静地守着他。
可是没多久,齐铭原本舒展的眉头便皱了起来,气息有些急促,白木希立刻坐起身,屏息靠近他。
上次齐铭做噩梦吐血之前也是这样,白木希可不敢让他再吐一回血,小心翼翼的爬上chuáng坐下来,将他的头轻轻抱在怀里,轻轻为他按摩头部的xué位,帮助他放松。
陷入噩梦中的齐铭神态很差,按摩xué位的效果不明显,白木希俯下身,轻轻抱住他的上半身,一遍按xué位,一遍顺着他的后背,轻声细语的安慰他。
没事……没事……
别怕……
都是梦……
恍惚中,齐铭再次来到黑漆漆的山庄里,环顾四周,除了看不清面容的尸体,再无其他,耳边充斥着的,是无数嘶喊的凄厉声音,犹如厉鬼狂呼。
为什么……
当年歃血为盟,同生共死,为什么只有你活着!
你为什么还活着!!!!
去死啊!!!
快去死吧!!!!
……
天旋地转中,他隐约听到了白木希温柔的声音,告诉他这是梦,别怕,快醒来,这是梦……
他挣扎着从噩梦中掀开眼帘,看到一个人在自己旁边,语气含糊的呢喃道:“白木希……”
白木希抱着他,抓着他握紧拳头的手,轻轻应声:“嗯,我在。”
齐铭喃喃道:“白木希……”
齐铭语气茫然:“我该死吗?”
白木希一愣:“当,当然不啊。”
恍惚中的齐铭并没有听到白木希的答案,他只是一味地重复着这句话。
我该死吗……
白木希始终不知道齐铭究竟经历了什么,听着他绝望的呢喃,却觉得五脏六腑都攥在一起,疼的他浑身发抖。
他qiáng行压抑这份心痛,将齐铭楼在怀中,轻声哄着:“不,你不该死!害你的人才该死!你要活下来,好好地活下来,齐铭……你要活下来……”
混沌的意识里,像是真的听到了回应,感受到了温暖的怀抱,齐铭缓缓合上眼,气息渐渐平缓下来,紧握的五指也缓缓松开。
……
次日上午,邻居们帮忙找了几个壮汉,把院子里的死láng抬出去,秋娘带着孩子们用水将院子里冲了一遍又一遍,接着熏了大半天的艾叶,可算把血腥味去除了大半。
白木希一直守在齐铭chuáng边,一夜未眠,直到秋娘唤他吃午饭时,他才动了动,见齐铭如今气息悠长的沉睡着,想来是没大事了,便起身去吃饭。
折腾了这么久,他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原本想等齐铭醒来一起吃,可想来他昨晚定是累极了,难得睡个好觉,没舍得喊他。
吃饭的时候,听秋娘在说昨夜的事情。
昨夜城里忙的一团乱,各家医馆的大夫大半夜被从家喊出来给众多受伤的人们看病治伤,官兵们在西市中心收拾了一整夜,临清晨时将血迹大都清洗掉了,然后将láng的尸体运出城去。
篝火晚宴上伤势不重的人们全部被带到官府里去审讯,审了大半夜才放回去。
今天上午就贴出了告示,说昨夜的láng群袭击事件,缘由是城中人毫无节制的打猎导致láng群报复,因此从今日起城中全面禁止野猎行为,再次开放时间待定。
而将那窝小láng崽抓进城中的几家公子哥,需要赔付所有伤者的医疗费用,以及被láng群袭击而死的人们的赔偿和丧葬费用。
秋娘说罢,摇摇头:“昨夜听说死了十几个人了,结果只是赔钱了事,说是咬死人的是láng,那几个公子哥并非有意害人。”
白木希冷笑一声:“人家高门显贵的大公子,还真指望关进大牢吗?”
秋娘叹口气,又道:“要说大公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听说昨夜西市那面幸亏有顾家公子带着人及时救援,不然死的人只怕会更多,您说人顾家的公子怎么就这么好?”
一直闷头扒饭的小鱼突然插嘴:“还有齐先生呢!齐先生不是也去西——”
白木希做了个手势,打断他的话。
秋娘压低声音:“对了,听说顾家人正满城找齐先生呢。”
白木希心头一跳:“他们知道是齐铭?”
秋娘摇摇头:“不知道,只说是个满脸刀疤的人,手里拿了一把柴刀,杀láng就像……”她顿了顿,找了找形容词:“就像砍瓜切菜一样厉害。”
小鱼:“那就是齐先生啊,昨夜他杀院子里的láng,不也是咔嚓一刀就——”
白木希再度打断小鱼的话,瞪了他一眼,小鱼顿时缩起脖子。
秋娘轻轻道:“今早上还有人过来这边打听,问到我时,我没说,我总觉得齐先生似乎不喜欢别人打听他的事情。”
秋娘有些犹豫:“听说官府也在找昨夜见义勇为的人,里面点名了一人是满脸刀疤,因为这个人救了很多人,力挽狂澜,所以赏金很高。”
白木希摇头:“赏金再高也不要,不许说出去,谁来问都说不知道,没见过,记住了吗?”
众人均点头。
点头罢了,秋娘有些忧心忡忡:“不过……就算咱们不说,怕是也瞒不了多久,这城里一脸刀疤的男人,实在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