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裴蔺寒着声jiāo待着,视线却始终落在庭中一株青青郁郁的桑树上。

  若不是亲眼所见,大约是没人敢信,竟会是有人在自家府内,寝居院前栽种了一株桑树。

  桑,同丧,屋前不栽桑,以免出门见丧。

  这桑树自是不能栽种在卧房门前的。

  偏偏裴蔺的寝居前便种了一株,树龄二十余年。

  在那树下,三尺深处,甚至还有残缺的故人遗骨,日日夜夜提醒着他双手溅满温热殷红的梦魇。

  那是他亲手埋下的。

  “竟是放出了这种流言。”

  裴蔺语气淡漠,轻得如一阵风,轻易便chuī散了天际边的白衣苍狗,皆是变作浮云。

  “不过是枚将死棋子,还真以为我不会清算当年临阵倒戈之罪么。”

  后一句更轻了几分,轻易间便被风扑了去。

  桑树枝微微摇晃,枝上簇簇的圆叶收起又聚散,仿若是有人叹息一声,拂袖离去。

  桑树若有灵,也不过是叹息着,世间痴人何其多。

  便是昔年,称得上廷对方谋,兹谓硕才的郎君,便是又过匆匆二十年,也不见得能堪破心障。

  …………

  陆菀今日一起,便觉得有些不对,她竟是睡了个自然醒。

  睁开眼时,另外一侧的谢瑜早已不见,试了下chuáng榻微微凹陷处,半点温热都不存,也不知他早起去了哪里。

  而平日里总是吵醒她的张家元娘竟是也不曾来叩门。

  她眨去眼中的困倦雾气,摸索着将外袍穿上,系好了腰间衣带,便下榻去,推出了门。

  果然就看见十六又趴在了院墙上,嘴里还叼着根草,一见她开了门,马上就笑嘻嘻地望了过来。

  “小十六,谢郎君去了何处?”陆菀仰着粉白的脸庞望着他。

  十六瘪着嘴,不情不愿地说,“在院门外呢,一大早就跟着张猎户上山了。”

  ?

  上山?

  他一个伤都没好全的人,上山做什么。

  陆菀心不在焉地洗漱了一番,便出了门。

  果然见到谢瑜正端坐在一张木制的小胡几上,长睫微敛,专注地在望着火上架着的竹片。

  一旁还堆了许多新伐回来的青竹,竹叶上还沾着经夜的露水,好不新鲜。

  “郎君这是在做什么?”她好奇地问了句。

  早在余光中,谢瑜便见到她来了。

  只不过这竹片将将便要烘gān,也就未起身,修长有力的手稳稳地握着乌黑的铁钳,将竹片夹取了出来。

  “我带着人去伐了些青竹,也好做出盏河灯来。”

  他弯着唇,眸中熠熠,发上竹青的发带随意地垂落在肩上。

  “还望阿菀不要嫌弃才是。”

  河灯?是要去放河灯?

  陆菀这才注意到村里来来去去的妇人们,手中都抱着被褥和衣衫,好似都要拿出来晾晒。

  这才恍然大悟——“今日是七月七?”

  七月七日,也就是七夕。

  只不过时下的七夕可不是后世的情人节,而是女郎们乞巧的节日。

  往往白日里要趁着日头晒衣、晒书,傍晚则在花棚下穿针乞巧,吃巧果,再结伴去放河灯。

  他念着七夕节至,这是要为自己做出盏河灯来。

  “何必这般麻烦。”

  陆菀含笑俯身,随意抚了抚青翠欲滴的竹叶,细白的手指流连在微凉的露珠上,沾湿了透粉的指尖。

  淡粉的粉,霜白的白,竹青的青,颇为惹眼。

  “不过是盏河灯,还要你起早上山,去伐了这许多竹子。”

  尤其是他还有伤,上山一路崎岖,难免撕扯到伤口,她下意识地往他的腰侧望去。

  谢瑜听出了她的话中之意,唇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了些。

  他闲闲地拨弄了下才放入火中烘烤的竹片,竹上蒸腾出的水珠滴落火中,滋滋作响。

  “左右无事,无法过节已是委屈了阿菀,我为你做盏河灯能算得上什么。”

  “更何况,”他的嗓音清润悦耳,“我记得你前两日还记挂着说要是有些竹子,便可制些竹盐来漱口用,今日倒是有多的供你。”

  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就被他记住了,陆菀瞧着地上躺倒的竹子有些出神。

  她垂眸笑了笑,便谢过了谢瑜的好意,转身回了院中。

  行得急了些,窈窕的身影因着脚腕上的伤痛略略摇晃,像是被风拂过摇曳的娇俏花枝。

  倒像是有什么在追着她似的。

  只留下谢瑜一人,望着她的背影,清隽面容上浮现出的笑意又淡了下来。

  他所察觉到的果真不错。

  阿菀的确是在刻意躲着自己,非是躲着自己这个人,而是试图避开自己对她的心意。

  谢瑜垂眸,微冷的视线便落回了到火中的竹片上。

  默了半晌,他唇边又噙上了清淡的笑意,举止从容地剖开一截青竹,取出了一根根柔韧的竹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