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们也明白学生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吧。”许欢回答,最近一次去看心理医生时,双方都提出情况好转,得到咨询间隔拉长的建议,医生说完舒了一口气,无意间透漏出最近医院人手不够,或许会响应国家政策号召,到各大学校去为学生做心理辅导。医生还问了他所在的学校,开玩笑说,如果刚好被派遣,免得许欢来回跑。
“你也写一个列表吧,我们轮流来,这次去我想去的地方,下次去做你想做的事。”不知道这个青chūnlàng费计划触动了魏尤的哪根神经,意外地积极。
“好啊。”许欢回应,无论她想要做什么,他都觉得很好,只要有她陪在身边,已经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其他都是锦上添花而已。
不过,刚刚瞟了一眼魏尤的表格,游乐场、水族馆、看电影、动物园……好老套,许欢已经可以想象出对方趴在书桌上,边查资料边记录,以搞学术研究的心态才勉qiáng列出这个表格。
晚上,许欢吃完药,已经躺在chuáng上,准备睡觉,总觉得忘记了什么,接着就收到魏尤的信息提醒,对让他列一个愿望清单这件事念念不忘。许欢无奈,只得又爬起来,就着窗外越来越亮的秋月,在台灯下,点开光屏,打算开始书写,手指却停在半空中,很久很久……头脑一片空白。
世界之大,来到这个世界上十多年,原来竟没有非要去不可的地方,没有非要实现不可的愿望,也没有非要体验一次的事情。
闭上眼睛,对于这个世界的想象,就只停留在过去,这个很大的城市,但重复的路线,熟悉的亲朋好友,来来去去就那么些人,回忆的空间如此狭小,像张残缺的地图,对自我的认知都像是被困住的小shòu,渴望自由,却不知道自由是什么。
如果不是突然搬家,如果不是蓦然闯入这片陌生的新环境,与过去告别,恐怕他直到死亡都不会明白,不是病魔困住了他,是病魔让看见了生命尽头的他清醒了,痛苦的滋生,也不是因为即将终结的生命,是对过去无知无觉生活的làng费而惋惜,是醒悟太晚的恼羞成怒,是错过时间的追悔莫及。
他也开始变得yīn晴不定,可是,看着还亮着的光屏,插入键不停闪烁,就算醒悟了,又能做些什么呢,做什么能让剩下的生命有意义一些,所有的快乐和幸福都消失在被观测到的那一瞬间,刻意是一切喜乐哀愁的天敌。
今天之前的每一天,无所事事的这个暑假,每天其实还是和过去十多年一样,往返于重复单调的路线,穿梭于两到三个熟悉的地点,做着和前一天相同的事情,甚至身边都是和前一天一模一样的人。但是即使每天走一样的道路,从家到学校,然后乘坐同一个时间同一辆列车,去往阳泽站,身边也是同一个人,但是心情却意外的平静,甚至自生病之后,第一次感觉到幸福。
或许我们的人生从来没有虚度年华之说,害怕làng费,斤斤计较,才是对生命最大的làng费,也是对剩下的生命的亵渎。
许欢放下手,不如顺其自然,才会有意外之喜。
但是得想一想,用什么理由,来搪塞魏尤这个铁面无私布置了作业的“老师”。
做不到敷衍了事,不如直接坦白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许欢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已经很久没有拥有完整的梦境,因此醒来的时候,记忆深刻。
或许是睡前想到了过去,旧时光在梦境里一一闪回,带着记忆特有的昏huáng滤镜。
梦里,许欢在一张小chuáng上醒来,揉着眼睛下chuáng,推开门发现是小时候住过的老宅,位于郊区的小别墅,被时代抛弃的古董装修风格,带着岁月的痕迹,那时候,他们一家四口和爷爷奶奶的一整个家族住在一起,爸爸的兄弟姐妹们,堂兄弟姐妹……男男女女,塞满了别墅的每一个角落,明明是高门大户,高高的屋顶,亮堂的餐厅,但是总笼罩在家长里短的纷扰里,记忆里总是昏暗的,最熟悉的景色是夕阳照在屋檐上,是死神路过的影子。
那时候的父亲,意气风发,是家里的顶梁柱,母亲虽然总是被奶奶苛责,但他们一家四口关起门来的时候,母亲总是笑着的,小女孩般幸福的笑容。一转眼,就来到搬家后,母亲找到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几经波折后,他们离开了那个暮气沉沉的老宅,搬到了市中心,生活在变好,生活也在变坏,在不被发现的地方。
然后是骤变,接着就是无解的未来,无止境的孤独,母亲,他,还有其实渴望着父爱的弟弟,父亲离开带来的创伤一直都在,即使家里再没有和他有关的家具。它们悄无声息地埋伏在房子里每一个角落,在不注意时偷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