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应下,退出宫殿。
小宫人们鱼贯而入,伺候李姝卸妆梳洗。
梁上的季青临仍在想李姝刚才说过的话,珠钗放在案上发出一声轻响,让他从深思中回神。
他低头看李姝,李姝已经卸了妆,长长的发披在肩头,不施脂粉的凤目少了几分凌厉,往日殷红的唇此时是粉嘟嘟的颜色,映着皎皎的夜明珠,难得的温柔。
季青临星眸亮了亮。
这样的李姝,倒是比盛气凌人时好看多了。
这样的念头刚冒出来,季青临怔了怔,连忙又死死压住——她好不好看与他有甚么关系?
纵然她救他的暗卫并非算计季家,但她害死那么多的朝臣世家是事实,更何况,她曾毒杀过两位帝王,还有一位是她的父亲。
这般毒辣的一个人,皮相再怎么好看,也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季青临收回目光,从昭阳殿回到自己院子。
他虽然如愿以偿弄清了李姝救暗卫的原因,但这个结果让他开心不起来。
他琢磨许多时日jīng心布局,要么李姝死,要么他死,做足了最坏的鱼死网破打算,然而李姝的反应却让他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不仅对他轻拿轻放,还煞费苦心救下要杀她的暗卫,瞒天过海将暗卫送走。
其原因仅仅是因为她欣赏他的性格。
这种荒谬举动,他看过的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
季青临回到房间,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东安准备好了酒菜,季青临吃着饭菜饮着酒,李姝浅笑着说的话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响起。
如同魔咒一般。
他放下筷子,突然很想知道,之前的李姝究竟是什么样子。
到底是怎样的人生,才会让李姝对他的生活生出羡慕之情。
“冬安,我记得你的家好像在宋国?”
季青临饮了一口酒,问忙前忙后的冬安。
冬安道:“是啊。”
季青临道:“我从未去过宋国,你跟我讲讲那里的事情罢。”
他才不是好奇自幼在宋国长大的李姝,他只是好奇宋国是一个怎样的藩国。
“宋国有甚么好讲的?”
冬安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对季青临问起自己家乡的事情颇感自豪。
冬安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便再也合不上,絮絮叨叨从风土人情说到就藩宋国的几位宋王,听得季青临眼前一亮,想着他会说起李姝,然而他的下一句,又开始讲起历任宋王的政绩。
季青临好几次想打断他的话,但又觉得自己作为季家儿郎,问起季家的死对头委实不合适,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下,举起酒杯闷上一口酒。
月上中天。
冬安说的口gān舌燥,季青临听得瞌睡连连。
不知道过了多久,冬安突然道:“说起来,咱们一手遮天的长公主,幼年在宋国过得颇为艰难。”
“为何艰难?”
季青临困意顿消。
“郎君不知道吗?她的母妃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
冬安有些意外,道:“宋王续娶的王妃是王家女,平帝执政时沉迷修仙问道,朝政被王皇后把持,宋王续娶的王妃,便是王皇后的族妹。”
季青临问道:“她待长公主不好?”
冬安摇了摇头,道:“岂止不好,我听闻.......”
说到这,冬安突然又止住话头,往窗外看了一眼,确认外面无人后,方小声与季青临道:“长公主的母妃是被王家女bī死的。”
季青临微微一怔。
冬安的声音仍在继续:“不仅如此,王家女贪图长公主的嫁妆,还bī迫长公主嫁给她的侄子,她那个侄子你应该听说过,吃花酒的时候与人争执,从楼上摔下来摔死了。”
那般骄傲的一个人,竟被bī着嫁给这种纨绔?
季青临心口一紧,下意识问道:“先帝不管?”
“先帝哪里敢管!”
冬安叹息道:“王皇后一手遮天,多少诸侯王都死在她手里。她的族妹莫说只是让长公主嫁给自己的侄子,纵然施些手段杀了长公主,先帝只怕也不敢说甚么。”
季青临呼吸微顿,只觉得身上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的前半生,竟艰难至此?
季青临突然有些明白,她为何在毒杀两位帝王时会这般果断——无论是平帝,还是她的父亲先帝,都曾为她悲惨人生添砖加瓦。
尤其是先帝。
先帝本是她的父亲,本该做她的避风港,为她遮风挡雨,可她人生里的大风大làng,全部是他给的。
纷纷扰扰情绪涌上心头,季青临脑海再度浮现李姝整个人窝在黑暗中的无助模样。
她的不择手段与狠辣,全部是不得不为之。
世人皆负她,她只好在荆棘丛生中走出一条路,一个人,孤零零的,哪怕前方是悬崖,她也得咬着牙走下去,她无路可退,她的后方是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