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中元赦罪,鬼门关已开,咸具神衣,酒馔以荐,倾吾囊以表心意,虽薄……勿敢缺。”苏河洲苦笑,两指擒住那颗七窍玲珑珠,对着月亮久久看着。
珠子挡住了月亮,就再也看不见月影里的悲欢离合。
“太远了……”苏河洲看着珠子里折she出来的倒影,只有银河倒泻的玉素河,以及他一人孤独的容颜,但那容颜之下,早已刻上了季路言的痕迹。
“庚申年,子时一刻!”身后传来佛婆的唱喝。
“忘了,”苏河洲落寞地收回珠子,“汝不可归,无碍。”
一抹乌云遮月,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纷纷抬头看去,忽然,玉素河上一声枪响!
苏河洲把珠子放入口中,开枪自尽了。那双早已疲累厌倦的眼睛,终于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缓缓盖了下去。
“忘了,汝不可归,无碍,我寻你去。无处可归,莫怕,huáng泉路上我来伴你。你我都是有家难回之人,正好,奈何桥上一起走,孟婆汤碗一起摔。”
这是苏河洲留下的最后一句,未说出口的话。
季路言刹那间从铜镜里来到苏河洲身边,可眼前的一幕让他无法接受!他情愿苏河洲去寻找新生活,别来来回回在自己这棵歪脖树上吊死了!
同一时间,身后的船只上,那满船的焰口烧得更旺,佛婆道士们齐齐开始念叨起来:“生者好偶,死亦嫌单,复同霜叶,以会幽灵;霍钟德门,奄同辞世。二姓和合好,自主以结冥婚。择卜良时,白骨同棺,魂魄共合,于长留山长留……”
季路言抱着苏河洲,惊惧之色瞬间被灭顶的悲痛掩盖。
“苏河洲……你他妈跟我做什么鬼?我在这儿没两日了,你凑什么热闹!”季路言哭的好比丧家之犬,有人过来搬动苏河洲的身体,他却无法挽留。他只听人说——
“多好一青年啊,有什么想不开的呢?长留山给自己挖了个坟,和一死人合葬……啧啧啧,造化弄人哟!”
季路言拼命拉扯着苏河洲的身体,那明明还有温度,为什么说他死了?“还给我!把苏河洲还给我!”
季路言无法靠近那些佛婆道士,不过追了几步便再也无法靠前,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船只后退,靠岸……苏河洲走了。
又走了!
“你他妈什么做的?”季路言不住拍打船舷,“怎么在哪儿都爱寻个死?为人死,为个鬼也死?!我求你别爱我,别爱我!你活着,活着活下去!苏河洲,你他妈就是克我的,我都做鬼了你都不放过我……我的心好痛啊,苏河洲——!”
岸边众人惊呼不已,一声枪响后,不多时从玉素河上抬下了一具尸体,那人不是别人,是苏家少爷!
胡大喜也在人群中,他万般没想到苏河洲那么清高倨傲的一个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下……自杀了?
道长却不敢说话,他铜镜里的魂魄不见了。他远远望着河面,只见有一只船在不住地摇晃。
船只晃起了一阵浅浅的风,微风chuī来一张信笺落在季路言眼前,遒劲有力的笔迹是苏河洲的——
【吾爱路言,庚申年六月藏于长留山,同年苏家五代单孙苏河洲与之合葬,生死不能同时,私定yīn寿余年,永世不离。】
信笺翻过船舷,坠入玉素河,恰一荷灯飘过,信笺化作灰烬青烟。
季路言哭得不能自已,他下不了船,也无法追上送苏河洲去长留山的队伍。他只能上气不接下气地骂着那剜他心之人。
月亮出现了,依旧冰冷孤寂,若有人能见鬼哭的声音,大抵会觉得这轮明月其实残忍。
“季路言?”
季路言哭出了一个自己的世界,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路言?言言?”
季路言的脑子“噌”地一声响,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居然是……苏河洲?!
“言言,看到我啦?”苏河洲发出低低的笑声。
季路言惊骇至极,他也是一介鬼身,竟然还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得背心冷汗。这是苏河洲没错,是苏河洲在说话没错,可……苏河洲也变鬼啦?
这世道还真有鬼?今日是中元节,说是游魂野鬼到处蹿的日子,可他放眼望去,除了那个站在水面上的苏河洲,不见一魂一魄。
苏河洲“走”上船,站在船头,伸开双臂,笑着看向季路言,“言言,还不过来抱一下吗?”
季路言可算是回过神来,他抹了把鼻涕眼泪,把头转向一边,不甚满意道:“瞎叫什么,什么言言,你跟哪儿学的?”
话音未落,他已然冲向了立于船头的苏河洲,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一个灵魂与灵魂的拥抱,能感受到彼此真实存在,能感受到微风穿过胸膛,留下烛火的淡淡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