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河洲扶着路露去了不远处的休息区,他一手扶着那个已经开始适应“婆婆”角色的女士,一手拉开座椅,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他的“未来婆婆”安置妥当。他一看表,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今天他值夜班,这会儿暂时有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于是苏河洲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又从咖啡机旁边拿了一包huáng砂糖倒了进去,然后走了回来,将糖水递到路露手中,自己则拉出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路露已经被这一杯糖水甜到了心底,那两成的顾虑已经出现了裂痕,渐有土崩瓦解之势。糖水一入喉,滋润了路露的心和一双水润的眸子,她眼巴巴地看着苏河洲,满心激动,嘴唇有些哆嗦道:“谢谢。”
苏河洲蓦然觉得心里一cháo,这眼神太能打动人,像是孩子走失的母亲。
母亲啊……苏河洲心里一片酸软,温和道:“这位女士,您别客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尽管说。”
“苏医生,”路露抿了抿唇,“别叫我女士,叫我……阿姨吧,我儿子如果……”如果争气,你都该叫我妈了!
路露差点真情流露,幸好她及时醒悟过来,无比牙疼地意识到,她那不争气的儿子还没能入人眼呢!于是她话锋一转,接着说:“他比你还大三岁,我一看到你啊,就想起他……觉得亲的不得了,你就叫我阿姨吧,一口一个‘女士’,听得我觉得生分,心里怪难受的。”
苏河洲一掐掌心,默默垂下了眼睫。他心想,这位母亲的儿子不是走失了,是……没了。如果这位阿姨的儿子还活着,如今也该30了,世间最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天下父母心,怕是自己勾起了她伤心的回忆了。
“阿姨,您别难过。”苏河洲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握住对方的手,但他很快地缩了回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何会对这位仅仅是有些眼熟的女人,莫名觉得格外亲切。再者说,这位女士着实太年轻,这声“阿姨”他险些叫不出口,这样贸然去握对方的手,不合适。
路露心中诧异,不知为何苏医生会对她说“别难过”,但她心下一想,估计是苏医生知道自己是谁的妈,毕竟季路言那身骨肉继承了她的风华绝代。所以……对方的“对不起”是在变相拒绝她做妈的机会?!那这个问题可就严重了——苏医生拒绝自己儿子,那是臭小子魅力不够,她这个犹豫不决要送出去的“妈”对方居然也想不接?那她还非要送了!不管最后两个人能不能成,不管这个男儿媳妇能不能做……她大不了再收一个gān儿子!小苏人品不错,能力也好,做她gān儿子,她自然是欢喜。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最后两个人不成,那苏河洲成了她gān儿子,亲儿子还能跑吗?还不得在家老老实实的,到时候还是其乐融融的一家——算上小朗,就是一家五口,一下添了两口人,好事啊!
路露心中豁然开朗,将这个“半推半就”得来的准儿媳当做了gān儿子来看,此时再一瞧,她眼前骤然生出了滤镜,越看苏河洲越是喜欢、疼惜,心境仿佛丈母娘见了女婿——越看越欢喜。
她心中被泛滥的母爱涤dàng得彻彻底底,抓起苏河洲的手,再次“视如己出”般播撒起人间最温柔的力量,她紧紧注视着苏河洲的脸,情不自禁道:“孩子,我是专门来看你的,我真该早点来见你的,自打我儿子出事以后,我这……”路露声音一哑,她怎么又提她儿子了?她赶忙跳过这一段,继续说:“孩子,别怪阿姨唐突,你是个好医生,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每天应该特别忙吧,看看咱这小脸儿,太瘦了,这可不行,工作重要,身体也很重要,身边没人照顾你的时候,更应该好好疼惜自己。”
路露拍了拍苏河洲的手背,心里蓦然酸疼起来,她很信因果缘分,像是冥冥之中她就该对这位年轻人生出几分别样的亲切一样,握着苏河洲的手,是怎么也舍不得松开了。
见眼前的女人眼睛含着盈盈泪花,仿佛是一盏忽闪的灯,燃烧着期盼的光亮,盼着孩子回家的时候不会怕天黑,也不会迷路。苏河洲原本打算找个时机抽回的手,静静躺在了那温柔的手心里,有些发沉。
不知是不是从小没有母亲的缘故,面对这位母亲有些突然的感情,苏河洲无法冷漠拒绝,甚至做不到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去聆听这些絮絮叨叨的话。那是关心,来自一个母亲的关心,是他曾经qiáng烈羡慕过、渴求过的东西,后来却慢慢释然成了可有可无的“不必要”。有些念头等待太久了,是会学着放下的——不是因失望而离开,没有拥有过何谈失望?只是单单因为生命太快,路上的东西太多,无暇顾及罢了。但一路走一路“放”,渐渐地,他的人生里已经不是在放弃多余的,或是不可能的东西,而是将他拥有的也一样样丢失了,比如他所剩不多的七情六欲——一颗去感知外界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