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河洲渐渐收紧手臂。尽管这回自己就是个鬼,季路言心里还是毛骨悚然的,总觉得自己后背冒着森然冷气,他小声问到:“河洲啊,抱着我……的魂儿,啥感觉?”
苏河洲像是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用了很大的力道,声音温柔而悲凉:“像抱着空气,很轻,但是我活着的理由,空气是甜的,暖的,耳边都是你小嘴儿絮絮叨叨个不停的声音,和这虫鸣挺像的——吵人恼人,但听不见就像是一年四季没有了夏天,寡淡又冰冷。”
季路言的心脏“砰砰”跳着,尽管他知道那是他意识里的心跳,可苏河洲的深情让他突然生出“做鬼也挺好”的感觉。
苏河洲紧缩着,忽然流下两道滚烫的泪水,那泪水纵横jiāo错,像是心里的百转千回,他忽然咬紧牙,狠厉地低吼道:“我去杀了胡大喜!我一定要杀了他!”
“别、别冲动!”季路言被一阵心悸心酸,心疼心软搅和得不得安宁,苏河洲一声怒吼,直接让他心慌心惊了起来——季路言推测,估计是在这个世界里,苏河洲的某种性格缺陷又出现了。
“别怕,路言,我一定会为你报仇!”苏河洲执拗道,沙哑的声线里尽是掷地有声的决绝。
季路言连忙开口:“我不是怕,我是不想让你有危险,你也说了胡家那是城里的土皇帝,真的,咱绕着走啊,被包子打死了不冤的,没必要,人死不能……”
“季路言!你凭什么说没必要?你凭什么说不冤?还有比你更冤的吗!”苏河洲仰头靠在了墓碑上,仲夏夜的晚风把墓碑染上了浅浅温度,可苏河洲的心却空洞冰冷——他等了那么久,筹谋了那么久,为的就是能在军中换来一席之地,让苏家再无人可说季路言半句不是!
“你知不知道,在我此次去海城之前,我和我父亲已经说明了我同你的关系?!只是……”苏河洲喃喃自语,“连我的家人都说你死的好……没有一个人支持我们,哪怕一点点的理解都没有!你怎么能、怎么能觉得无所谓?我是为了谁?我挣功名都是为了你!就算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老来伴足以。可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是胡大喜毁了一切,我怎么能放过他!”
远山山坳里chuī过一阵疾风,chuī起了草垅里的萤火虫,星星点点忽明忽暗,像是苏河洲将死不死的心。
季路言不再言语,他溜回苏河洲的怀中,像个棉球儿似的,缩在了那个虽然消瘦但无比宽广坚硬的胸怀里。他本想着此生得一人心,做鬼也风流,可季路言发现,他那并没有实质的心脏却在阵阵抽痛。良久,季路言绵软微弱的声音,带着示弱讨好道:“河洲,咱不急于一时好吗?我喜欢你抱着我,要不……你就这么抱着我回家呗,我想睡你的chuáng。”
季路言不想苏河洲为他报这倒霉催的仇,苏河洲的人生该有大好年华,有丰功伟业,有远大理想,没了世俗不能容忍的爱情,只要苏河洲还活着,他还可以寻到生命里其他的意义,或许……更适合他。
经历了东海三太子的陨落,季路言对“爱”的理解更加刻骨,他不再执着于两个人一定要有个什么结果,有些“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丧气,但更多的是苏河洲要活着,好好活着——有一个好结局。
人生处处都是艰难,曾经命运的“残酷”,若是经年后回头,可能只是不值一提,莞尔一笑。人生只会越走越难,若一定要追求一个结果,一路小心翼翼瞻前顾后,渐渐就会只看着脚下,忘了初心到底向往何方。心只有一颗,拢共就拳头大,若是都装满了顾虑、得失,所谓的爱情不过是算计,而这样的“算计”很难有一个不留遗憾的结局。
因此,季路言只想要苏河洲有一个好结局,在每一个时空,每一段真假虚实的梦里,在任何的时间、地点。
好言相劝劝不动苏河洲的执念,那他就耍赖撒娇,拖一天是一天,天天缠着苏河洲,当他冤魂缠身好了,反正他季路言最擅长的就是犯浑。
见苏河洲有些许踟蹰,季路言心里一横,又下一剂猛药——他轻飘飘地从苏河洲的衣领钻了进去,窝在那人心口的朱砂痣上挠啊挠,绕啊绕,苏河洲的身子渐渐紧绷,牙根都开始“噔噔”磕碰起来。
他能看到季路言的魂魄,却无法感受到实质的人,但此时季路言这么一闹,苏河洲只觉得自己恶心窝灌了满口chūn风,盈盈一水间,顷刻满溢出思念;又像是冬夜里暖了一壶梅子huáng酒,芬芳熨帖,那里头都是他构想过他们的未来——拥抱,亲吻,名正言顺。
苏河洲就像是在孤坟头上喝了一盅喜酒,一个人的喜酒——没有亲朋好友的祝愿,没有喜娘媒人的唱词,没有大摆宴席,没有红烛喜帐……就连倾之慕之的爱侣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