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过来接引他入殿,李阜正在叩仙台与国师清谈打坐,传言不假,他这些年越发热衷于寻仙问道,尤其在意命理之事。
这位国师和孟棠时父亲一样也是永延年为官的前朝遗臣,道号西楼,鬓发花白,身形清癯gān瘦,双眼蕴含一点jīng光,看起来颇具道骨仙风。
孟棠时行了礼,李阜把他唤到跟前坐,看了他一眼然后朝国师问道:“你看棠时气运如何?”
“善。”
国师又看了他一会儿道:“孟公子面相清朗温雅,持君子之德。”
李阜神色舒展,转头对孟棠时温声问道:“棠时今年该有十六了?”
孟棠时恭敬俯首答:“回皇上,微臣月初刚过十六生辰。”
“不小了啊,”李阜感慨,他看着孟棠时耳骨红痣,复又低声吟道:“韶光匆匆过,人生大梦间。”
国师随着他话音微笑着闭眸点头。
夜里楼台风凉,李阜把身侧的白玉手执放进了孟棠时怀里,像个慈爱的长辈一样,动作亲切温柔。
孟棠时受宠若惊,赶紧拜谢圣恩,双手捧过捂在掌心取暖。
李阜又指着它说道:“这是漠北伏龙山的岚雪玉,唤作九霄音,轻叩能闻异声。”
他微笑道:“棠时试试看。”
孟棠时屈指轻叩炉壁,手执片刻后才传来一声旷远绵长的回音,余韵绕耳,如聆仙乐。
“当年珩武帝兵过岚雪湖遇凤凰清啼,后得此玉。”李阜看他面露惊艳似乎很好奇,也来了兴致,接着说起这个手执的来历。
孟棠时赞道:“凤凰出林,国之兴也。”
“那棠时觉得珩武帝为君如何?”李阜突然发问,像是打算随意闲聊。
孟棠时闻言却瞬间起了层冷汗,珩武帝功绩卓越彪炳千古,为君无半点过错,但这是对苍生黎民而言。从天家的角度考量,珩武帝却是历代君主里唯一一个坤泽,为国事终生未婚,太子都是从宗族里挑的。虽然世人崇敬,但皇帝都重血脉传承,嘴上称赞,心里却不会认可他的所作所为。
孟棠时神色诚恳:“君上功绩皆在启周,一草一木足以彰示,臣不得论断。”
李阜合掌笑起来,“棠时说话倒颇有禅意。”
国师也睁开眼,挥了挥手中拂尘,“草木皆有情,念君甘霖恩。”
“朕现下看着少年人,就觉得自己也年轻许多。”
李阜微笑着凝视他,和那群不露声色的老狐狸们打jiāo道久了,难得见少年神采鲜活,说话又合自己心意,心里也很是喜欢。
孟棠时乖巧道:“陛下年盛,天佑我启周福祚绵长。”
“不知棠时可愿意跟在朕身前做个奉令官?”
“得陛下怜爱,微臣自然愿意日日垂沐圣恩,为陛下解忧。”孟棠时心念电转,手指抚摸怀里抱着的九霄音,面露忧思,沉声接道:“但臣在出府时听闻漠北战局刚定,数年战乱不息,民政不稳,臣更欲为君排解边土之患。”
孟棠时竟然放弃御前当差,想去漠北收拾烂摊子。向来京官瞧不起地方官,李阜在朝上见多了一个个为不离京耍心眼的。何况漠北域半边是戈壁huáng沙,种的粮食自己都不够吃,军粮还要靠夷东调,多年来战火不休,别说政绩出不来,连安危都无法保证。
李阜惊讶道:“棠时愿往漠北?”
“臣孤身无牵无挂,又得蒙数年盛宠,本就无以为报。”
“今唯愿为圣上排难阻除隐患,也算完成家父遗愿。”
孟棠时言辞恳切,寸寸真情。
“待启周四域安定,陛下方可无忧。”
国师笑道:“少年有此志,大善。”
李阜也跟着笑起来:“棠时有忧国之心,朕心中甚慰。”
他说完长舒了口气,眼神慈爱,“若能安漠北是社稷大功,你既然有心,朕也不该束着你。”
“三月过后朕将派章桐升调任漠北监察御史,你便随他做个副督吧。”
左右副督御史可是正三品大官,孟棠时心想:李阜难道被他哄过头了?一时拿不定他此举何意,索性自谦推辞道:“臣学识资历浅薄,恐难以胜任副督要职,章大人此行事务繁重,不敢为大人添乱。”
“陛下赏识,感激涕零,臣请愿从百姓官学起,从微毫处为皇上察世情民意。”
李阜沉吟片刻也勉qiáng准了,赐了他正六品侍御史,又觉得不够满意,念及漠北常年战乱,且现任域守严戈不是个好相处的,忧心道:“山长水远,朕也难护你周全,再特赐你道玉印,可不受他人职权限制,以玉印直达天听,此行要小心。”
这是直属皇帝的权力,光靠这个玉印在漠北,域守见了也得给脸,但权利之物,一步登天,好处里总是暗藏着忌患,这天梯上就是步步薄冰,聪明人自然知道这是个烫手玩意儿,轻易可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