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艘沉船上,是救出自己,还是一起落入海底,去靠近那道或许无法触摸的幻影?
他在梦境中无数次被冰冷刺骨的海水惊醒,仿佛是灵魂最深处的自己抗拒回答,他一次又一次在黑夜中睁开眼睛,浸湿眼角的汗像是深海yīn暗而让人窒息的水汽。
而此时,他闭上眼睛,意料之中的深海幻境没有出现。
脑海里更先浮现的是盛夏的繁华街景,绪方唯无意间的某句闲谈,让倒映在水底的幻影渐渐明晰了起来,然而,那个时候,最先涌现的情绪并不是意外或高兴,也不是任何值得喜悦的情绪——那一刻,幸村jīng市独自停留在汹涌人cháo中,他想的是:
“你为什么是一个人?”
——不再能够用新奇、有趣、不甘心来辩解的心理……仿佛是跟某个无形的对手博弈到最后,已经穷途末路,走到必须认输的地步。
“一开始,”少年独坐在黑暗的房间中,“我还以为……”
声音消弭于无形。
另一个问题后知后觉地浮上脑海。
这一次——绪方唯记得他吗?
如果她能够想起某年某日的一场恶意的玩笑,是否也可以在四次相遇后,对幸村jīng市残留有一丝印象?
思索间,模糊的谈话声音渐行渐近,停在门口处。
值班的护士轻轻敲门,在听不到回应后,试探地推开一条门缝,走廊里冷白灯光形成一道分隔黑暗房间的光束。
“幸村君,怎么不开灯呢?”护士疑惑地问,然后转头示意旁边的人过来,“有同学来探望你。”
幸村jīng市很快想起,这段时间是海原祭剧本准备阶段,按理说应该是真田弦一郎来跟他讨论一些琐碎事宜。
他无所谓地应了一声,耳边恍惚听到熟悉的声音。
门后,绪方唯在跟护士道谢。
幸村抬起头。
绪方唯踏过那一片狭隘的冷光,浅棕色的头发蒙上了一层光晕,侧脸望过来,纤长的睫毛在脸颊投落细碎的影。
黑暗的房间里,积淀着某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初次见面,我是绪方唯。”
生疏而得体的姿态,她伸手挽起散落在脸侧的碎发,说着一些幸村漠不关心的废话,“……帮忙把海原祭的文件送过来。”
隔着光与影,他们彼此对视。
微微出神中幸村jīng市开口打断了她,“你说什么?”
“我是绪方唯,帮真田委员长——”
“不是这个,前一句。”
她露出有些迷茫的表情,微微侧头说,“‘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么?”
幸村jīng市垂下眼睫,那一刻没有人可以从他的苍白的脸色中看出任何情绪,他低声重复了一遍,仿佛是在跟谁确认,“是初次见面吗?”
“不好意思……我说错话了吗?”
绪方唯茫然又无辜地望过来,像是一记耳光扇在脸上。
那些无聊的、别有所图的、晦暗的过去,都在瞬间失去意义,流动的血液叫嚣着流过每一根痛苦胀痛的血管,唇边却下意识弯起完美的弧度。
——她还是不记得他。
哪怕是一个恶意的玩笑,也比幸村jīng市更加让她印象深刻。
那场错误的雨、意外的雪,从未沾湿她的衣角,却实实在在地将他困在其中。即使这样,她也丝毫不被打动。
头顶的日光灯忽然闪烁了几下。
明明灭灭中有无数思绪在脑海里浮动,啪地一声,满室的光冰冷铮亮。
“没什么,很高兴认识你。”
少年笑着说,表面有种近乎紧绷的礼貌和完美,像是死死地压制着内心真实的意图,直到它们再也无法影响他。
“我记得,应该是真田送过来才对,他为什么没有来?”
“风纪委员会有临时会议,所以……”
“所以,”幸村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他打断了她的解释,似乎只是好奇地问,“你跟真田关系很好吗?”
“……”
绪方唯没有回答。
她望过来的视线陌生又困惑,而一切表面情绪下,都布满了“随便你是谁”的内核,她想了想,尽量委婉地道别,“如果幸村同学没有别的事情,那我——”
“我有。”
幸村jīng市理所当然地说。
如果换作别人听到这样不客气的话,说不定会把桌子上的分量不轻的纸质文件都劈头盖脸砸过来,但绪方唯只是眨了眨眼睛,她平静地望过来,像是一个制作jīng密的人偶在等待下一步指示。
幸村jīng市无声地笑了一下。
窗外月上枝头,少年才把当做借口用的文件还给她,“帮我jiāo给海原祭监督委员会办公室。”
“好。”
“对了,如果你有空,可以帮我去图书馆借几本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