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在这艘沉船上,是救出自己,还是一起落入海底,去靠近那道或许无法触摸的幻影?

  他在梦境中无数次被冰冷刺骨的海水惊醒,仿佛是灵魂最深处的自己抗拒回答,他一次又一次在黑夜中睁开眼睛,浸湿眼角的汗像是深海yīn暗而让人窒息的水汽。

  而此时,他闭上眼睛,意料之中的深海幻境没有出现。

  脑海里更先浮现的是盛夏的繁华街景,绪方唯无意间的某句闲谈,让倒映在水底的幻影渐渐明晰了起来,然而,那个时候,最先涌现的情绪并不是意外或高兴,也不是任何值得喜悦的情绪——那一刻,幸村jīng市独自停留在汹涌人cháo中,他想的是:

  “你为什么是一个人?”

  ——不再能够用新奇、有趣、不甘心来辩解的心理……仿佛是跟某个无形的对手博弈到最后,已经穷途末路,走到必须认输的地步。

  “一开始,”少年独坐在黑暗的房间中,“我还以为……”

  声音消弭于无形。

  另一个问题后知后觉地浮上脑海。

  这一次——绪方唯记得他吗?

  如果她能够想起某年某日的一场恶意的玩笑,是否也可以在四次相遇后,对幸村jīng市残留有一丝印象?

  思索间,模糊的谈话声音渐行渐近,停在门口处。

  值班的护士轻轻敲门,在听不到回应后,试探地推开一条门缝,走廊里冷白灯光形成一道分隔黑暗房间的光束。

  “幸村君,怎么不开灯呢?”护士疑惑地问,然后转头示意旁边的人过来,“有同学来探望你。”

  幸村jīng市很快想起,这段时间是海原祭剧本准备阶段,按理说应该是真田弦一郎来跟他讨论一些琐碎事宜。

  他无所谓地应了一声,耳边恍惚听到熟悉的声音。

  门后,绪方唯在跟护士道谢。

  幸村抬起头。

  绪方唯踏过那一片狭隘的冷光,浅棕色的头发蒙上了一层光晕,侧脸望过来,纤长的睫毛在脸颊投落细碎的影。

  黑暗的房间里,积淀着某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初次见面,我是绪方唯。”

  生疏而得体的姿态,她伸手挽起散落在脸侧的碎发,说着一些幸村漠不关心的废话,“……帮忙把海原祭的文件送过来。”

  隔着光与影,他们彼此对视。

  微微出神中幸村jīng市开口打断了她,“你说什么?”

  “我是绪方唯,帮真田委员长——”

  “不是这个,前一句。”

  她露出有些迷茫的表情,微微侧头说,“‘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么?”

  幸村jīng市垂下眼睫,那一刻没有人可以从他的苍白的脸色中看出任何情绪,他低声重复了一遍,仿佛是在跟谁确认,“是初次见面吗?”

  “不好意思……我说错话了吗?”

  绪方唯茫然又无辜地望过来,像是一记耳光扇在脸上。

  那些无聊的、别有所图的、晦暗的过去,都在瞬间失去意义,流动的血液叫嚣着流过每一根痛苦胀痛的血管,唇边却下意识弯起完美的弧度。

  ——她还是不记得他。

  哪怕是一个恶意的玩笑,也比幸村jīng市更加让她印象深刻。

  那场错误的雨、意外的雪,从未沾湿她的衣角,却实实在在地将他困在其中。即使这样,她也丝毫不被打动。

  头顶的日光灯忽然闪烁了几下。

  明明灭灭中有无数思绪在脑海里浮动,啪地一声,满室的光冰冷铮亮。

  “没什么,很高兴认识你。”

  少年笑着说,表面有种近乎紧绷的礼貌和完美,像是死死地压制着内心真实的意图,直到它们再也无法影响他。

  “我记得,应该是真田送过来才对,他为什么没有来?”

  “风纪委员会有临时会议,所以……”

  “所以,”幸村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他打断了她的解释,似乎只是好奇地问,“你跟真田关系很好吗?”

  “……”

  绪方唯没有回答。

  她望过来的视线陌生又困惑,而一切表面情绪下,都布满了“随便你是谁”的内核,她想了想,尽量委婉地道别,“如果幸村同学没有别的事情,那我——”

  “我有。”

  幸村jīng市理所当然地说。

  如果换作别人听到这样不客气的话,说不定会把桌子上的分量不轻的纸质文件都劈头盖脸砸过来,但绪方唯只是眨了眨眼睛,她平静地望过来,像是一个制作jīng密的人偶在等待下一步指示。

  幸村jīng市无声地笑了一下。

  窗外月上枝头,少年才把当做借口用的文件还给她,“帮我jiāo给海原祭监督委员会办公室。”

  “好。”

  “对了,如果你有空,可以帮我去图书馆借几本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