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宋家夫人是个聪明人,她爹是鬼医,夫君师尊又是世外高人,自家儿子从小被两个怪人养大,会是什么德性她岂会不知?

  那女人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日夜顾她那么多天,怕早知她非常人。

  明知如此,那女人却是真的关心她、在乎她。

  那双温柔的手,就如她从他记忆中感受到的那般,透着百般的疼惜,没有因她的特异,因她可能是妖是魔,而有差别待遇。

  那女人待她,如对他一般。

  「你娘为何送我琴?」

  这问题,纠缠了她一下午,久久挥之不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常人见她复原如此快速,吓都吓死了,甚至曾有人对她持刀相向。

  可那女人非但没有因此惊怕,没有将她赶出门去,还顺着儿子说的谎,让她留在这里,如今还送她琴?为什么?

  「妳救我一命,又顾我一年,她一直想谢妳,却总遇不着。」他莞尔一笑,道:「我同她说,妳懂琴艺,她听了便说要把玄姬送妳。」

  这话,同他娘写在信上的一般。

  「你怎知我懂琴艺?」

  他看着她,柔声道:「自古以来,巫亲歌颂祷文祝词,以达天听,学习音律、弹琴奏乐只是基本。」

  阿澪闻言一僵,却听他又道。

  「妳若不喜,放着便是,我娘也不会知道的。」

  他说得轻巧,她却无法就此忘怀。

  那琴,是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怀着感恩的心,送她东西。

  看着眼前燃烧的火炭,她重申。

  「我救你,只是为保我自己。」

  「我知道。」

  这一句,万般平稳,不恼不气。

  不自禁的,她转头朝他看去。

  那男人不知何时已再提笔,在洁白的纸上,一一写下各式药草的药性、疗效与来处。

  过去这一年,他若有力气,大多时间都在整理这些医书,她原以为他只为圆谎,才随便写写,可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他从小身qiáng体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去哪去哪,如今留在这儿,犹如龙困浅滩,去年他出门遇妖染毒而归,虽保住一命,从此却虚弱得有若风中残烛,换个人早因此灰心丧志,甚至怨怪她这招惹妖魔的罪魁祸首,他却把心思转到了整理医书上。

  原以为,他拘她,别有所图,想要寻求那长生不死之术。

  可即便命悬一线时,他仍没想要那么做。

  人皆愚昧,自私贪婪。

  为了私心,总也会背叛。

  她告诉自己,却无法将视线从那埋首书写药草的男人身上移开。

  门外,飘起了雨。

  淅沥的雨声,轻轻。

  他没有注意,却还是因寒气入心又咳了起来。

  她看着他写一写,咳一咳,咳完继续写,写着那些他早已知晓、倒背如流的药石药性,脸上没有任何不耐,完全不曾注意茶壷里的水已经没了。

  她提着茶壶起身走了出去,他没有抬眼多看。

  当她再回来,他仍就着灯伏案在桌,还是没抬眼。

  他将写好的宣纸,随手搁在一旁yīngān,转眼他身旁地面就已被铺满,其中一张,还差点被风chuī到门廊上。

  她在它淋到雨之前,将它拾起,和那些墨迹已gān的放在一起,她把装满了水的茶壷放到地炉上,等水滚。

  他依然不曾多看她一眼,只是边咳边继续整理书写那些医书。

  不一会儿,蒸腾的水气冒了出来,让冷凉的空气变得温暖许多。

  她把茶壷放回他桌边,在他触手可及之处。

  他自己倒了热茶,喝了几口,才终于不再咳得好似要把肺都咳出来。

  阿澪瞅着那始终不曾抬眼的男人,怀疑他知道那壶茶曾经空过。

  这男人是如此专心,她知若她真想他死,只要在那壶茶里丢几撮药石就行,说不定就算她扔砒霜进去,他也不会察觉的喝下去。

  为防他累死自己,她帮他把地上写好yīngān的纸都收拾整理好,搁到书架上,却瞥见了那个装着镇魔珠的小木盒。

  镇魔珠水火不侵,她知就算将其扔进火里,它也不会有丝毫损坏,她试过了,若非如此,她早将它毁了。

  自从一年前,镇魔珠被他扯断之后,他就没再让她重新戴上。她半昏迷时,恍惚中只看见他将那串断线的珠子拾起,收到木盒里,随手放到这书架上。

  刚开始,她被那毒伤得太重,有好些时日都处于昏迷状态,根本没注意他没让她重新戴上镇魔珠,等她发现后,她以为他只是忘了,当然也没傻得去提醒他。

  可此时此刻,当她看着那木盒,一股莫名的冲动蓦然上涌,在还没来得及细想之时,她已伸手将那木盒推下了书架。

  木盒砰然掉落地上,滚到他身旁,它没坏,盒盖却开了,雪白的珠子滚得到处都是,那声响,终让他抬眼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