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去她掌心上的血,看着那几个小小的伤口,在他眼前消失,顷刻间,便已不见。
伤虽不在眼,却在心啊。
他怎会不知,怎会不晓?
「我虽不想死,可我更不想的,是让妳独自面对这一切。」他将她的小手清洗gān净,定定的道:「若哪天哪日,妳真推我去死,那也无妨。」
她浑身一震,张开了赤色泪眼,却见他凝望着她,说。
「妳说得对,我不过一死,妳却得受万千苦难,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若能以我一死,为妳求得生路,那又有何不可?」
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只有一颗心又痛又热,像是随时就要爆开。
羞愧、内疚、苦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就是不走,即便她说了这么多,他还是不肯走。
剎那间,恐惧害怕更甚。
心跳在耳中如雷般响着,青筋在额上浮凸,她再受不了,张嘴脱口就道。
「你是有多愚蠢?!你还没听懂吗?你以为当年我为何要夜影成为妖圣魔王?你以为我要他领着那些妖魔,出了供奉地之后,做了什么?!」
她不想告诉他的,她不想看见他眼中的温暖就此消散,可她再也承受不住,话一出口,就如洪水溃堤一般,再也停不下来。
「我是白塔的巫女,从小为民祈福、救命,结果到头来,他们却任龚齐那王八蛋把我送给那些妖怪!没有人找过我!没有人想到我!就是和我情同姊妹的蝶舞,也放任龚齐那样对我!就是我以为视我如妹的巴láng,也只想着要替他的王上铸造更多的刀剑!他们全都只想着要如何讨好龚齐,得到更多的金钱!更多的土地!更响亮的名声!就是明明已过着吃喝无虞的富足生活,就是明知举兵兴战,只会造成更多无辜的人死伤!他们也不在乎!完全不在意!反正死的是奴隶不是自己!反正被抢的是别人不是自己!反正战场都在远地不在这里!就是兴战又如何?我王万岁!我军威武!看我阿塔萨古如此qiáng盛——」
那些前尘过往,历历在目,恍似昨日,教她泣血裂心。
「这就是我一生守护的城民!贪婪!无知!愚蠢!教人恶心至极!生病受伤的时候就来求我,指天画地此生定会好好做人,却一个个好了伤疤忘了痛!我历年来救起的每一个人,在利欲熏心之下,全都握起了刀、抓起了剑,只想要得到更多!就是出卖灵魂也在所不惜!」
她怒气冲冲地抓握着他的大手,bī到他眼前,恨声道。
「所以我让夜影带着妖魔大军,毁了那座城!毁了那座城里所有的人!我要他们和我一样尝尝被人当成血肉吞吃的滋味,我要他们知道被踩在脚底下变成一块烂泥是什么感觉!他们想要战争,我就教他们得到!得到他们日思夜想的战争!我恨那座城,我恨那些人,我毁了那污秽之地,而且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从来没有!」
当她停下来,她可以听见自己愤恨的声音,回dàng在空气中。
她几乎是一口气把话说完的,以至于停下来之后,就连唇舌、指尖都微微发麻。
还以为,他听了之后,终会领悟她是什么样的人,害怕察觉到他心中涌现的恐惧与厌恶,她松开了他的手,谁知他却在下一瞬,抬手抚着她的脸。
「既然没有悔过,妳为何要哭呢?」
闻言,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
「你脑袋有洞吗?你不懂得什么叫死心吗」
她拍开他的手,摊开了两手,让他看着身上的黑衣,赤红着泪眼,恨恨的笑着道:「瞧,这是紫荆为我祈福,亲手做来,送我的衣呢。原来是白色的,被我的血染红了,血gān了就变黑了,黑了又红了,红了再黑了。我在那供奉地,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夜影要我别拖紫荆下水,可我只想着,凭什么就我一人在这儿受苦?凭什么呢?这衣本被咬成了破烂,我对它施了咒,教它回复原样,日日夜夜的穿著它,原先只为蔽体,可这衣一天黑过一天,只教我一日比一日更怨在供奉地外,过着平凡日子的紫荆!只教我更恨那些害我至此的人们——」
原以为他听到后,会露出震惊厌恶的表情,谁知这蠢货却gān脆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她喘了一口气,想推开他,却做不到,只有热泪泉涌奔流,一时间更恨更恼,只能张嘴继续吐出那深埋在心中万般浓稠的黑暗污秽。
「你还不懂吗?阿塔萨古国是被我毁掉的!是我教他们亡国灭族!是我引洪水冲垮了城墙!是我放任那些妖怪玩弄、蹂躏,将那些自私愚蠢的白痴追杀千里——」
她额冒青筋,怒到不行,却止不住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