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贵胄才是她的归宿,锦衣玉食才是她的幸福……”徐问之的声音很轻,语气也很平静,就像一个笨拙的说书人,在讲述着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可说着说着,这话语却还是抽空了他的力气,他挨着灰墙,把自己藏在照不到太阳的屋檐下,咧开嘴笑了,“我把我这朵chūn天里盛开的银花送给她,于她而言不是幸福,而是禁锢,她要飞上枝头成为凤凰,就不可能戴上我为她准备的银镯。我早就知道,我早该知道……”
“昨天……”贺栖洲越听下去,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凑近几步,轻轻拍了拍徐问之的肩,“是我唐突,徐兄,我很抱歉……”
“能瞒一天也好,能骗自己一天,至少还能高兴一天。”徐问之笑了两声,又咳了两声,最终用力吸了口气,长长一叹,“我的小姑娘,她收下了我的手镯,她说很喜欢。很喜欢手镯,也很喜欢我。暮chūn三月,惊蛰一过,万物复苏,我还能邀她出来,再邀上你与小公子,我们一同去踏青,去山中赏花……”
“可惜啊……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场空梦罢了。山中的花再美,也没有御花园的花美艳动人,她要的不是山里的深红浅红,是宫墙里的金碧辉煌。而这些,我给不了她,我再努力一辈子,也给不了她。她是该生我的气。一个要做一辈子礼部侍郎的愣头青,也好意思妄想高攀,迎娶覃太傅的侄女,张大人的长女……”
辞年听着这话,只觉得心里难受得恨,可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宽慰徐问之,此时此刻,也许说什么都无用了。他们想替他做出的努力,这位徐大人一定全都做过了。他是胆怯,是自卑,却可以为了茸鸢不顾那虚无缥缈的颜面。
可一腔孤勇不是毫无自知的死皮赖脸。他不再去,只是不想再自取其rǔ。他早就知道,他和那朱门高墙里的张姑娘,早就没有可能,更不会有后来了。
正月十六那日,他们看他将镯子送出,便放下心来,认为他俩已经和好,不会再有嫌隙,以往的不愉快,都被这催动花开的chūn风拂去了。
可他们没看到的,是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徐问之心心念念的姑娘,将手中的镯子取了下来。她皱着眉,将这镯子塞回了徐问之手里。徐大人勇敢极了,他接过镯子,又再一次牵起茸鸢的手,想替她戴回去,他将自己心头所有的爱慕都诉说得一清二楚,他敢发誓,在那一日,他向她吐露的心声,绝无半句虚言。
“可我要入宫了。”茸鸢的声音很轻,也很平淡,她漂亮的远山眉微微皱起,连说这话时,她都没有正眼望向徐问之,“我叔父在前朝得势,此时入宫,位份只会高,不会低……”
徐问之忘了她后面都说了什么,大抵是母家荣宠,家族地位,朝中权势……这些东西,不该从她口中冒出来的啊!徐问之站在乍暖还寒的风里,竟觉得那一身棉袍都遮盖不住,不然为什么,那冷意会从脊背穿上脖颈,让他连后脑勺都一阵阵发寒。
“可……”徐问之挣扎半天,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可如果你未能入宫,你会……”
“我不会。”茸鸢未等他问完,便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没有皇上,还有亲王,再不济还有朝中的王公子,李公子……”她拿起放在徐问之掌心的镯子,垂下头,细细端详了一阵,终于笑道,“这镯子真素,若是我收下了,回到家中,还要缀上宝石,可这细细的花枝,薄薄的花瓣,又能经得起几颗宝石?”
“可当初……我们……”徐问之脑子乱作一团,他已经不敢奢望将来,可他更怕的是连他聊以为生的过去,都在茸鸢一句句锋利的话语里,变得渐渐虚缈。
徐问之哆嗦着,挤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当初我们在花树下相识,我们写了那么多信,我们……难道你对我,就一点真心都没有过吗……我……”
“如果今天的徐问之,是尚书,是翰林,是亲王,是丞相……”茸鸢垂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又有什么用呢,你不是。我的命运,也从来不由自己做主。这一点我早就明白了,你为什么不明白?”
“我们……”徐问之似是从她话里听出了几分转机,他赶忙迎上几步,握住她的手,兴奋道,“我们还可以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
“我不愿意!”张茸鸢突然哭喊出来,用力甩开了他的手,连同那纤细的银镯子也一并甩到了地上,她红着眼,用力吸了口气,厉声道,“我不愿意!我是张家长女!是覃太傅的侄女!是皇上未来的嫔妃!我与你再无可能了!你不要做梦了!醒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