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悔了。
他不能没有她。
阿满想到他栖息数百年的那个天坑。坑底有水,水边有花,花开得艳丽。那里四季如chūn。
阿满曾怀揣着对馥瑾的憧憬,细心挑选了最大最红的花朵,向辞年换来了一盒小小的胭脂。如果当初他将那盒胭脂坦坦dàngdàng地jiāo到她手上,哪怕磕磕巴巴也要把心头的爱意倾吐而出,哪怕馥瑾笑他,把他当弟弟,当晚辈……他也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拉住她的手,抢先一步,将她带离这恶意汹涌的暗流。
几百年又如何,上千年又如何……他的真心,与他人的恶意相抗,根本不堪一击!
“咱们得出去,得灭火……”辞年扶着贺栖洲的手,甩水似的用力摇摇脑袋,“她的灵力在减弱。”
那棵玉兰,少说得有上千岁。若只是灵力,辞年不会被影响到这个地步。贺栖洲攥紧了辞年的手,摸出他藏在袖子里的砗磲。那珠子贴着手腕,温度正常,色彩鲜亮,散着微微红光。辞年任他看了,轻声道:“我没事……”
“你是狐狸,她是树木。”贺栖洲思索片刻,面色凝重,“她在用自己全部的灵力压制烈火,这火越大,她需要耗费的灵力也就愈多……现在看来,她恐怕是倾尽了全部的力量,这股灵力已经不在她的控制中,所以才会造成这么大的压迫。”
阿满全然不理会二人,他只听见了灭火。这是他要做的,也是他必须做的。他得灭火,将火灭了,才有后续的可能。不消多想,阿满立刻转身,跑向那潭小小的水池。他蹲下,掬起一捧水,静静凝望了一会,觉得这水实在太少,根本无法灭火,便重新起身,后退一步,抬起双手使劲一挥。
坑底起了一阵风,池里的水珠被风带起,在空中不停打着转,它们转着转着,逐渐拧成了一股细流,风继续旋转,水流汇聚,越来越多,从巴掌大,到水缸大小,只用了短短数十秒,阿满捧起这硕大的水球,朝着石壁冲去,他本就是木灵,不会被任何障碍阻挡,从前这石壁就挡不住他,如今不过是多了一团火焰,根本不算什么。
可就在他踏着步子冲向石壁的瞬间,一片白光霎时闪过,阿满一愣,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了回来,他摔倒在地,连手中捧着的水也泼到一旁的地上,很快就淌得无影无踪。
“阿满……”两人赶忙去扶他,却没得到他的回应。
阿满像愣住了似的,定定地看着那烧得焦脆的石壁,以及石壁那头依旧冲天的烈焰,心头升起一股倔。他跳起来,再次冲到池边,捧水,跑向石壁……毫无意外地,再次被弹开。这次他没这么幸运,那一大捧水,结结实实地浇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浑身湿透。
但他依旧没有停下,衣摆沾了沙土,被水混成一团难看的褐色,他不在乎,他一次又一次,从池边捧来清水,又一次次被石壁边的白光挡了回去。他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对抗。
贺栖洲不忍再看,轻轻叹了口气。
辞年道:“是馥瑾?”
“快了。”贺栖洲悲戚道,“她还剩最后这一点了。”
阿满冲向石壁,再一次被掀了回来,只是这一次,那白光暗淡了不少,回弹的力度也小了许多。明明即将冲破阻碍,阿满却没有像刚才那样越战越勇,而是愣怔一瞬,轻声道:“馥瑾……你让我出去,别着挡着我,让我出去!”
如预料之中的,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脸上沾满了泥水的少年再次起身,用尽全身的力量,冲着墙那头的火焰飞奔而去。眼见着他离石壁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撞上之时,被火烤透了的石壁突然爆裂一声,就在他眼皮底下四分五裂。巨石仍旧笨重,那被火烤焦的石块崩裂开来,纷纷碎裂下落,最终化作一地渣子。
随着这一声惊雷似的崩塌,夜空中的月亮彻底没了影子。黑云滚滚,遮天蔽日,不过转瞬的功夫,一场大雨蓦的浇下来,伴随着云间偶尔窜出的细小闪电。这场持久的闷热,终于换来了一场倾盆之雨。
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砸熄了燃烧的烈焰,也砸穿了焦脆的山石。山间回dàng着一阵阵淬火的沙沙声,混在这连绵的雨声里,缠得难解难分。破损的石壁后,是已经遍地焦黑的前山。横卧在地的树gān被烧得通红,雨滴落下,打过它烧得滚烫的树皮,那树gān立刻呈现一片红黑斑驳的模样,随后,便在一阵尖叫般的“嘶撕”声中,彻底融入夜的浓黑。
阿满站在破损的石壁前,缓缓伸出手。他能感觉到这烈焰熄灭后仍留存的热气,可他的指尖,却在穿过石壁之前停了下来。他犹豫再三,猛地将手穿过石壁,这一次,只有连绵的雨水,没有白光,没有巨大的力量,没有任何无形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