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们都明白,这相聚实在过于短暂。将一个残魂养到恢复意识,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和jīng力,两人照顾了师父这么久,为的也不过就是他重新醒来的那天。但他们更明白,一旦东窗事发,危险的不只是他们,还有这缕失而复得的幽魂。
风渐渐大了,竹叶被chuī入院中,却堪堪从结界上划过,细碎的叶片绕着结界的周围,拼成了一个圆润的弧形。栖洲看了又看,终于无可奈何地点下头来,他道:“我还能再看看我师父吗?他不是醒了吗?让我看他一眼,说两句话,随后……”
他似是不忍,轻轻咳了一声,道:“随后便送到人间去吧。”
栖洲太像神,又太不像神。人总说天地不仁,当以万物为刍狗,可栖洲心里牵挂的东西太多,那些被神明称为俗尘杂念的东西,是他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掉的。
辞年对此心知肚明,他却从未想过要劝栖洲改。
他不愿,不能,也做不到。因为在这一点上,他和栖洲一样,都只是长得像神的凡夫俗子罢了。
结界撤回,两人推开了紧闭的厢房门。屋内,一个半透明,却已经健全的魂魄,正举起辞年上午递给他的那张符咒,对着窗框透入的细微阳光看了又看。
这魂魄的容貌与前世的道人并无二致。
栖洲望着他,就好像望见了那一世子虚山上的皑皑白雪。
他许久未见的师父,真的回来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鸿雁托书喜讯已至
他的魂魄永远是gān净的,就如子虚山上终年不化的雪。即便转世的他已经不是栖洲的师父,可他捏着符咒转过身,看向身后站着的白鹤时,眼神里透出的那一丝微芒,还是将他灵魂深处那永远不回改变的模样显露了出来。
魂魄没有对栖洲说话,反而看了看辞年,疑惑道:“这就是……你那相好的?”
栖洲一愣,他想过师父醒来之后的无数种情况,却没想到从这长者口中蹦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这般的不着四六。显然,罪魁祸首就是旁边立着的小狐狸。这家伙听了师父的话,笑得合不拢嘴,就差真从屁股后面钻出个毛茸茸的大尾巴摇晃起来了。
“那个……栖洲你听我解释……”辞年笑嘻嘻道,“师父醒来的时候在院子里,我怕他跑出去了,就胡乱说了个身份让他进屋来,你看师父不也挺听话的嘛!”
师父听了这话,缓慢地点了点头,更加确信道:“你一定就是我徒弟了。”
这话倒是没错的。栖洲暂时不跟辞年计较这相好不相好的问题,他望着那立在窗边的魂魄,尽管已经将养得差不多了,若此时下界投胎,也能转世为人,但这魂魄毕竟受过蚕食,还缺那么一点才算完整,想要在来时成为修仙之士,便不太可能了。
但师父一生所愿,本就是修得大道。
栖洲恭敬地稽首道:“师父,是我。”
“你是我徒弟……”魂魄尚未复原,行动都格外缓慢,那魂魄缓缓抬起手,指了指栖洲,又忽然慢慢转了向,指向辞年,“你是我徒弟相好的……”
辞年脸一红,忙摆手:“师父咱先别提这个了……您知道您徒弟在这就好!”
魂魄不解:“不是你说你是我徒弟相好……”
“不不不我没说,是您听错了!哎呀……”辞年手忙脚乱,恨不能跳起来捂住师父的嘴,但就算只是个魂魄,师父也是栖洲的长辈,无论如何这动作还是过于粗鲁,转了半天,小狐狸只能拼命比划着,不断做出“嘘”的手势,只求师父能打住,别再提什么相好的这回事了。
但玩闹归玩闹,师父的魂魄终究缺了什么,不能长久地在外逗留。辞年胡乱闹了几句,便将屋子留给栖洲,自己则钻出来,在院子里替他们守着。栖洲才是最想见到师父的那个人,这点宝贵的重逢时间,就让他们师徒二人叙叙旧吧。
尽管轮回转世早已抹去了师父关于栖洲的一切记忆,但只要魂灵不灭,总还有重逢的那天。
夕阳渐渐沉下,辞年坐在门口的回廊上,晃dàng着双腿。手里捏着那被风chuī入院中的竹叶,细细将叶上的薄灰擦了一遍又一遍。等到那片竹叶被擦得锃亮时,他终于舍得抬头,鼓起脸微微一chuī,看着那边细小叶子随风而起,飘上高高的屋檐。
竹叶打着旋飞起来,再落下时,恰好将辞年紧盯的视线带向了院门。门是虚掩的,并未锁死,可即便夜色渐浓,辞年还是从那窄窄的门缝里,窥见了一角洁白的衣袖。
有人在那!
辞年猛地跳起来,忽然大声咳嗽起来,他捂着嘴飞快跑向门口,大声道:“哎呀!我怎么忘记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