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我的,我不会拿着。”安文显红了眼睛,“我身为后人,安家欠下的,就是我欠下的。安家该还的,就是我该还的。”
“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你要还什么?”安盱忽然察觉到什么,他使劲挣扎起来,即便伤口已经再次裂开,他也顾不得了,“文显……安文显!你听明白了,你身上扛着的是安家的未来,你不要轻易把自己手里的东西jiāo出去!这些……这些都是前辈们辛辛苦苦为你积攒下来的,该是你的!”
“他不该是我的!”安文显bào喝道,“你为什么还不明白!安家能走到今天,是靠什么立身的!为什么到现在还执迷不悟!”
他已经不愿再听下去了。这几百年的岁月,其实谈不上开心与否。他只是尽着一个神官的本分,按着一直恪守的准则,却发现自己早已是大家族里格格不入的那个。大家盼着他能担起大任,却对他的行事做派极其不满,他迷茫了这么多年,也算是终于想明白了。
安文显转过身,看向栖洲,道:“跟我走一趟吧,安家欠你们的公道,我来还。”
栖洲看着他,沉默许久,却突然笑了笑,道:“我不走了。”
“什么?”
栖洲道:“我不走了。”
安文显一愣,连准备好的话都不会说了:“什么叫不走了……你得跟我回去,还有辞年,你们得一起回去……他不是要飞升吗,让他回到上仙界去,这样你们就可以……”
栖洲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释然一般,露出了笑来:“安公子。这上仙界这么大,真的是你前辈一人可以只手遮天的地方吗?安家……真有这么厉害吗?”
安文显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可他想了想,又道:“可……你终究是违抗天规,无论如何,得回去接受惩罚,但我保证罚得不会太重,等这事了了,辞年的伤……总之……”
栖洲却再次摇摇头:“不了……”
他思忖片刻,又把这话说了一次,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不了。”
他从怀里摸出贴身佩戴的腰牌,白玉质地,出手温润,上面用极为jīng细的刀工雕着他的名字,横平竖直,一笔一划,如他一直挺拔昂扬的样子。他捧着那玉牌,看了又看,忽然将它递给了安文显,道:“带回去吧。”
安文显接过玉牌,一时慌乱,道:“什么意思……你……”
栖洲坦然:“告诉帝君,我自认无错,所以不会回去接受任何惩罚。但我自知早已与上仙界格格不入,从今日起,这上仙界,就没有栖洲这号人了。这天地间……”
他笑笑:“自然也不会有栖洲这号神了。”
“可……可……”安文显捧着玉牌,竟不知该怎么劝他。
“我在人间,见过了那么多人,看过了那么多事。我见过小人的谄媚和愚蠢,也见过君王的制衡与杀伐……”栖洲转过身,走向一旁。秦歌与傅独仍守在那,他们看向他,竟不约而同地红了眼睛。
栖洲站在石台旁,神色忽然温柔。秦歌虽然从不守时,但他的本事绝不会骗人。栖洲笑道:“准备好了么?”
秦歌点点头,轻叹一声:“好了。”
栖洲转过身,冲安文显挥挥手:“走吧,带着你的前辈回去吧,安公子。”
安文显仍不死心:“可你还有那么多信徒……他们都盼着你……”
“储仙台也还会有新的神官。”栖洲道,“这天地间,从不缺谁,也从不赖着谁。快走吧,走吧……别耽误我救人。让他在冷石头上睡久了,他醒来可是要骂人的。安公子,你不也被他骂过吗,他可是很凶的,你忘了?”
安文显见再也劝不动,便只能将玉牌收入怀中,冲着栖洲一颔首:“可当年的事……你若不来,还是少了人证……”
栖洲闻言,只微微偏头,看向了云鸿:“无妨,自会有人出来指正。”
“自会有人……”安文显不解,“什么意思?”
“为了道义,为了赎罪,或者,是墙倒众人推。”栖洲道,“证人不会少的,安公子,回去吧……”
阳光终于穿透清晨的薄雾和浓云,照在了长安城郊的山崖底,枯huáng的秋草历经浩劫,幸存的几株,还在草根处带着几分油绿。栖洲没有回头看安文显和云鸿兄弟俩如何踏云而去。他只轻轻回到了石台上,将已经等他许久的人抱在怀里,如每个宁静的深夜里他们相拥而眠一般温和。
“是不是会很疼?”栖洲问。
秦歌不撒谎,他点点头:“会很疼,你要不要……”
栖洲摇头:“我是说他。”
秦歌也点了点头:“也会……毕竟粘连着血肉,这一趟,怕是要脱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