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被血丝染红,面色却无比苍白,秦歌不忍看他,只得支吾着:“徐大人……你不能再去别苑了,那地方去不得,惊扰了圣上,别说是你的家人,就是连你自己……”
“我只想要一个公道!”徐问之厉声喝问,打断了秦歌的劝阻,他双眼圆瞪,薄唇不住地哆嗦,连那声断喝里,都透着一股qiáng弩之末的脆弱,他推开秦歌的手,攀着一旁的柱子颤颤地站起来。他扯过已经脏污的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又qiáng撑着身体,将散落的发丝一点点梳理齐整,他缓缓理着头发,眼神却不停闪烁,嘴里喃喃道:“我要个公道……公道罢了,就这么难吗?这么难吗……”
他恨极了过去那个不会做人的自己,恨极了那个只知道埋头做事,不会迎来送往的蠢笨书生!他若是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如今还能求谁,还有谁能帮他?还有……徐问之抬起头,看向院门外,那里只有几盏石灯,一扇拱门,拱门外,是铺着青砖的小径,再走几步,推开门,便是大街,便是这偌大的长安城。
“太傅……”徐问之轻笑两声,突然道,“我可以……可以去求太傅,礼部尚书是太傅的,我这个礼部侍郎为什么不可以是太傅的?对……他能庇佑我,能庇佑我的父母,他一定能救我……他一定能……”
“徐兄!”徐问之的喃喃低语被一声呼唤打断,他抬头,只见贺栖洲拧着眉间,挡在他面前,恳切道,“徐兄……太傅不能求,你不能去求他……”
“我不去求他!谁来帮我!谁来救我啊!你吗!你能救我吗!”徐问之突然发了狂,他那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血色,他攀着贺栖洲的肩,想要把全身的力量都压在手上,他颤声道,“是你说的他不会苛待良辰,是你说的他一定会还我家人一个清白?对不对?可为什么江桓玉一个礼部尚书就能只手遮天!就能伪造证据将我家人打入牢狱!我却日日苦求,恨不得磕坏了长街的石板,都不能见他一面,我……是我不算良臣,还是他根本就不算明君?!”
贺栖洲赶忙喝道:“徐兄!”
徐问之一愣,竟如梦初醒,平白冒出一身汗来。
空气越发滞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觉得呼吸不畅,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脊背后有什么东西紧贴着,冰凉刺骨,让他浑身的水汽都沁凉。他刚才在说什么……他都说了些什么?这些话……这些大逆不道之言……
徐问之望向秦歌和辞年,又看了看贺栖洲,一时竟惶恐得说不出话来。贺栖洲道:“你什么都没说,你刚才什么也没说,我没听到,秦将军和小公子都没听到,你只是哭了一阵,哭又不丢人,是不是?”
徐问之噎了一记,忙抽了两口气,应道:“是、是……”
“没事,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贺栖洲搀起徐问之,安抚道,“你是累了,太累了,明白吗……人要是睡得少了,总会有胡思乱想的时候,你信我……徐兄,你相信我,圣上不会苛待你,他一定会给你和你的家人一个清白……”
“我信……我……”徐问之随着他蹒跚几步,竟真的从鼻息里发出一声呜咽,“我如何信……我要如何……我不敢,贺兄,我不敢信……我爹已经年老,他承受不住这牢狱之苦,我怕……我……”
话未说完,他的眼睛又再次亮了起来,他道:“我不去求太傅……我不求他,江桓玉……是江桓玉出的法子,是他下的手,我去认罪!我认下罪臣之女的主谋,一切都是我……是我!让他把我jiāo出去,他就能放过我的家人,对……这样好,这样好!”
他猛地一挣,竟从把贺栖洲都推了个踉跄。徐问之头也不回的,朝着徐府的大门冲了出去。三人顾不得许多,赶忙追着出去,生怕他大半夜的出个好歹,到时别说柴没了,连青山也要被一焚而尽。
可徐问之跑得太快了。他这一整日,都在为了家人的事情奔波,他不怕自己跑坏几只鞋,甚至是跑断那双腿,他现在可以不求公道,不求天理,什么君子杀身成仁,他都可以不要了。他只求平安,只求衣锦还乡时,还能在临安的渡口看见父母,看见他们满面笑容,身体康健。
他硬是提着一口气冲到了江府门前。夜已深,那朱门紧闭,连门上悬着的纸灯笼都昏暗几分。徐问之顾不得许多,他攥起铜门环,用尽全力撞向大门,一时间,这凿门声叮呤咣啷响作一片,惊得门内的侍从赶忙跑着前来应声,门打开时,那侍从衣裳都没穿好,只开了一条缝,一见是徐问之,便立刻将门关上,隔着厚厚的门应了一句:“江大人睡了,您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