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栖洲道:“下官不明白方大人的意思,还请明示。”
“孺子可教。”方平儒很是满意,那和善的笑又一次浮上脸庞,“贺大人是个聪明人,许多话便不必藏着掖着。老夫自入朝为官,至今已有近四十年。从前朝到今天,老夫见过不知多少怀着雄心壮志入京来,最后却被声色犬马冲昏了头,找不着路的人。他们想要的东西,在这长安城里都能找到,但陛下和万民需要的东西,他们却一样也拿不出来——那便是一颗忠心。”
“朝中六部,每部仅一个尚书,而这尚书,又能够统领全部,一呼百应。你说说,这尚书之位,难道不该jiāo给利国利民的可用之人么?”方平儒倒是疑惑起来,“让江桓玉那等庸庸碌碌之人离开,换徐问之这样的可造之材上位,有何不对?”
贺栖洲道:“所以方大人捧人上位的法子,就是顺水推舟,让人传信江南,牵制徐大人的家人,让江桓玉一时偏差酿成大祸,再借他这把折了的刀子,捅太傅大人一记么?”
方平儒一皱眉,大惑不解:“贺大人,我方才才说你聪明,怎的才这半杯茶不到的功夫,你又犯起糊涂呢?有人顺水推船,借着陛下打杀逆贼的风上了天,捧出半个朝堂的庸碌之辈,还要将礼部尚书jiāo给一个刑部来的草包,这样的人,留着何用?”
贺栖洲答得更快:“所以白秀女可偷梁换柱,顾平川之女可加以利用,连徐问之极其家人,都可以变成棋盘上的棋子。”他顿了顿,又道:“方大人,下官只问一句,现在的徐尚书,可是您心里完美的朝廷命官了?”
“完美?”贺栖洲说了这许多,方平儒也只摘要了最后一句,他哈哈大笑,连连摇头,“徐尚书,还不够好。”
贺栖洲冷声道:“还要如何才算好?”
“老夫方才不是说过了么?在朝为官,为民为君。徐尚书是个不错的苗子,年轻,有股子傲气,不乐意与那些蝇营狗苟的老东西同流合污,老夫极为欣赏。但他做的还是不够。”方平儒倒是心平气和,他往杯中添了热茶,轻轻抿了一口,又笑道,“年轻人,儿女情长,总是常态。但若是这钟情放错了位置,便要酿成大祸。”
贺栖洲眉间一皱,确又立刻平复下来:“哦?想不到方大人,竟还有替人说媒拉纤的爱好。”
“说媒拉纤谈不上了,贺大人。”方平儒并不在意这话里的讥讽之意,反而顺势点破了这层窗户纸,“若是中意寻常的姑娘,老夫这媒,也不是说不得,没准哪家姑娘看在老夫这几分薄面上,还能成就一段姻缘。”
“可要是中意了这山野里的狐鬼jīng怪,可是殃及社稷的。贺大人,你说是不是?”
第一百一十一章江山执子如何为棋(下)
殃及社稷,好大一个罪名。
天下远在大孟开国前就存在,历代兴亡更迭,从无一起与妖邪相关。这天下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百姓还是那些百姓,只是这君王与朝臣一茬接一茬,不知换了几代几人。
话已至此,便不必再互打哑谜了。贺栖洲抬眼,定定看着对面气定神闲的老者,一字一句道:“徐大人倾心于谁,是他自己的事情,于江山社稷何gān?”
方平儒道:“这狐鬼jīng怪乃妖异,必然对社稷有损,贺大人,你若心怀天下,便问不出这等愚不可及的问题。”
“方大人见过多少妖物,又与它们相处几何?你如何判定人必定是好人,而妖必定居心叵测,定会加害于人?”
“那贺大人又见过多少妖物,与它们相处几何?怎么判定这天下妖异均为良善,半点不会存了害人之心?”方平儒答得极快,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这话已经在他嘴里别的许久,只等贺栖洲开口的这一刻。
贺栖洲道:“这天下众生,善恶难分,谁又能保证人不会心存歹念?若是一人存了坏心,便要将所有人一并牵连,方大人也觉得合情合理?”
方平儒闻言,却是大笑三声:“贺大人,你当真是个有趣的后生。老夫夸你孺子可教,你便立刻作出这愚不可及的模样。是,这天下众生,善恶难分,虽说人之初性本善,但总归有一时糊涂蒙了心做错事的人,百姓有,朝堂也有,甚至陛下,都可能被人蒙骗,行差踏错。但你可别忘了,这人世间有公理与律法,可以约束众生,妖邪呢?你拿什么约束它们?你当真约束,它们便当真会听?那贺大人你可了不得,堪称百妖之祖。”
贺栖洲尚未应答,方平儒又道:“老夫知道,贺大人身手不凡,又jīng通异术。旁的不说,就说这十年前,陛下登基前的那点事,你我心知肚明。不是那妖邪动了歪心思,当时还是六皇子的陛下不会被它捉去,若是不被它捉去,你也不会将陛下从那蛇坑里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