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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他明白坦白的那一天总会到来,只是永远不能确认那是否就是今天。

  “我其实……有想过。”

  最终苏飞渝还是说出了口,仍旧犹豫着,一字一句地艰难吐出那家医科大学的名字,“也没有说一定要考这所……只是先定个目标这样……”季cháo听见了,却没什么讶异的反应,面上表情平和,抓着他的手也松松垮垮的,几乎没用力,只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沉沉地看了他许久,才问:“你想学医?为什么?”也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他的嗓音低哑得厉害,似粗糙沙砾,qiáng硬掺入两人血液,温柔地凌迟他们的四肢百骸。

  苏飞渝沉默了一下,还是如实说:“我答应过妈妈。”

  对于“长大以后想要做什么”这种问题,大多小孩只是随性胡言,说过便忘,谁也不会当真。

  苏飞渝还小时当然也有过如此信口开河的经历。

  那时他们家隔壁住着一位黑医,平日里受了他很多照顾,而面对那人时母亲的好感如此显而易见,乃至于苏飞渝以幼童的单纯思路擅自推论,认为母亲那稀少的温柔和关注应是医生专享,内心渴慕,便投其所好做出回答,虽然过程和结论都错漏百出,却也如愿收获了母亲难得一见的欣慰微笑。

  小时候的苏飞渝不懂事,为了一点点爱意就敢轻率定下未来人生道路;长大了的苏飞渝也不聪明,明明清楚母亲已经不在了,从小渴求的那份爱自己再也没机会得到,却还是暗自将儿时戏言当作承诺,打算认真践行。

  只是他几乎没跟季cháo提起过自己的生母,更不会叫苏家太太为“妈妈”,本以为季cháo会再追问一两句,还在想要从何说起,等了半天,却只听见一声短促的、似乎是笑的气音。

  “学医…你居然想学医,哈哈。”

  季cháo不远不近地躺在他身旁,垂着眼,快要睡着似的,梦呓般喃喃自语,“真是讽刺……你知道我爸他想——”“什么?”他的声音太低,苏飞渝没听清,季cháo却已经及时闭上了嘴,没再说下去。

  寂静平和的冬夜里,窗外月色明亮,他们无声地四目相视,久久,季cháo忽然闭上眼,拉着苏飞渝的手腕贴向自己胸口,好似很珍惜不舍一般沿着那里淡青的血脉纹路用拇指来回摩挲,哑声唤他的名字。

  “飞渝、飞渝、苏飞渝——”他说,“留在我身边,留在我身边好不好?”苏飞渝愣住了。

  ——这简直不像是季cháo了。

  他恍恍惚惚地想,这样近乎低声下气的恳求,这辈子大概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能从季cháo嘴里听到了吧。

  但就像他方才坦白时季cháo毫不惊讶一样,苏飞渝其实也对这一刻早有预感。

  一切都有迹可循,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视他为季家的附属品,默认苏飞渝的人生早已与季cháo牢牢捆绑,唯独当事两人对此含含糊糊,心思各异。

  苏飞渝出身不好,运气也差劲,11岁时差点羊入虎口,直到今日也常常被各式有色眼光注视。

  他虽从不认为自己是季家养来玩的金丝雀儿,但被周围人那样看久了,不知为何,漫漫长夜独自一人时,总会从喉咙深处涌起难以名状的羞耻愧疚。

  他确实渴望独立,又想到刚认识那会儿季cháo曾暗示过的成年后便分道扬镳的预定未来,便很没良心地规划了不含季cháo存在的人生蓝图。

  但季cháo待他的好和11岁那年救命的恩情,苏飞渝都记在心里,盼着有朝一日能够偿还。

  正因如此,才更想堂堂正正地站在季cháo身边。

  不是附属品也不是玩伴,只是苏飞渝,即使与季cháo走在一起,也能够挺直胸膛,于心无愧地活着。

  然而今夜季cháo对他说“留在我身边”,把儿时的说法忘得一gān二净,气得苏飞渝想跳起来骂他言而无信,却又在同时感到无可奈何的心软,因为那些罕见外露的情绪是那么真实,苏飞渝感同身受。

  是不舍,是留恋,是自私地不愿放手。

  季cháo不想分离,便可怜兮兮又光明正大地提出请求,但苏飞渝又何尝没有自己的小心机。

  就像祝和不懂他为何买了不适合学生使用的钢笔送给季cháo,实际上是苏飞渝别有所图,觉得这么漂亮昂贵的笔,等很多年后季cháo当家,每天要签署那么多文件合同,说不定还有机会翻出来用一用。

  都说睹物思人,苏飞渝希望那时季cháo还能记得他。

  所以季cháo开口要他留下来,苏飞渝也并不是一点都不高兴。

  他的手还被牢牢按在季cháo心口,甚至能隐隐感到皮肉下心脏微快的鼓动,苏飞渝不由得凑近了些,打量着季cháo额前的一缕垂发,弧度好看的双眼皮,高挺鼻梁和薄薄双唇,眼底渐渐浮上淡淡cháo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