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角声寒
西苑梅园。
苏瀛的贴身护卫清风,正俯身捡着地上横七竖八的酒壶,清风站在绿纱帐帘外,透过层层幔帐,对着里面提着酒壶喝的正欢的男子道:“殿下您就别再喝了,已经喝的够多了。”
帘内的男子斜靠在檀木榻坐上,手中拎着翠玉酒壶,高昂着头,不住的朝口中灌着酒,原本高高束起的发,如今却十分懒散的披在肩头,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眉宇紧皱,单薄衣衫也凌乱不堪,敞开的衣襟已被酒水沾湿。
服帖的伏在裸露胸膛上的墨发,也湿漉漉的,满殿的刺鼻酒气将他紧紧包裹在其中,从窗缝钻进的风,吹的帐幔轻拂,窜入殿中的寒风刺骨,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
站在几步之外的清风,看着榻上已经醉的不成样子的苏瀛,只得无奈的摇头离去,清风抱着怀中的酒壶走出殿门没多远,便远远看见了让自家主子魂牵梦绕女子。
清风呆站在原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不禁皱紧了眉头,清风本想问问眼前的女子来这里意欲为何,但一想到在殿中喝的烂醉的人,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进去吧,殿下就在里面。”
我怔怔的看着清风,有些诧异他会有此举动,只见他指了指那扇紧闭的殿门,遂而便转过身背对着我不再说话,与此同时,琉烟也学着清风的样子背门而立,我见此状,侧眸瞧了瞧紧闭的门板,随即迈开步子,推门而入。
用背将殿门合上之后,才走了没几步,便嗅到空气中浓厚的酒气,我挑开身前的帐幔朝里望去,只见苏瀛从榻上坐了起来,随手便将手中的酒壶摔在地上,他的脸色很憔悴,眼窝处还有深深的眼袋,许是这几日来都彻夜未眠。
他似是察觉到我的存在,慢慢抬头,用那醉意朦胧的眼睛望着我,静坐不动。
他拼命的摇了摇头,试图从那虚幻的画面中逃离,他在心底不断的告诫自己,他所深爱的那个女子不会回来了,她已经离他而去了,又怎会再回首寻他?可是不论他再揉眼,晃脑,却终是无法将眼中映入的容颜从视线中除去......
“苏瀛是我,我是岫烟啊。”我声音沙哑的唤着他的名字,眼角湿润,心中也已是波涛汹涌。
“别过来!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吧。”他神情淡漠的撇过头,语气冷漠决绝。
无论如何他都忘不了,忘不了那夜在大殿之上,她笑倚君王侧时的样子。
他明明嘱咐过她,要她等着他回来,可谁想,他还未归来,她便急不可耐的攀附权贵嫁与他人,她没将自己临前嘱托放在心上,又或许是她从未将自己视作托付终身之人。
我心知他是在怨我,怨我背弃了同他所立下的誓言,怨我负了他,可我那时是真的无可奈何,我不是没想过抵死不从,不是没想过夺门而逃,存有一线生机的办法,我都有想过,可是老天却偏偏不给我这个机会。
殿内突然变的极静,屋内空气似是凝固了起来,让人觉得压抑,身周突然没了响动,他狐疑的抬眸看去,只见她红着眼眶满面泪痕,他见此心口一紧,急忙起身向她奔去。
无论之前说的如何决绝,他终是不忍看见她伤心流泪的样子,他舍不得。
他捧着我的脸,小心翼翼的为我拭去脸上的泪水,另一只手则紧握着我的手,目光交错,我看着他的眼,他的瞳中满是关切与怜惜,不禁让我为之动容。
脸上的泪水已被擦净,捧着她脸颊的手,不断地感受她身体的温度,无神的双眸,让人心痛,白皙光滑的脖颈,薄衣下纤弱的身躯,及那时不时窜入鼻尖的淡雅香气,让他忍不住想起那夜宫中大宴时的情形,及那更遥远的过去,遂而,他便开始想,他与她还是否还有以后。
他脑海中不停闪过的,是他那名义上的父皇,拥着她那亲昵的眼神动作,他想尝试着原谅,想试图说服自己,想试图忘记那夜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可在一刻,酒劲儿却上了头,他头晕脑胀,几日来无规律的饮酒忘食,让他虚弱的无力去想了。
一个月前,他还与她赏月吟诗,出双入对,在那已活了百年之久的古树下,饮酒聊天,在外城的那些日子,不论对她的思念有多么的无法抑制,不论心里有多么迫切的想见她,他都一一忍了下来,可现如今,他回来了,见到她了,却已无法兑现誓言。
他还真是没用,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守不住,眼睁睁的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抱,却只能独自借酒浇愁,无力去抢夺说理。
蛰伏于心底的绝望,渐渐蔓延开来,他身上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将头抵在她的肩上。
“苏瀛...苏瀛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等着,我这就叫琉烟传太医来!”瞧着苏瀛越发惨白的脸色,我心里没来由的紧张起来,作势便想将他扶去休息。
“站着别动!我没事。”
他不想让别人打搅与她独处的时刻,更不想让她察觉出自己的无可奈何,他恨自己的软弱无力,恨自己没能尽快赶回来,他心底压抑着的痛苦,已经让他濒临崩溃,如若他有能力护她周全,这原本该是属于他的女人。
听他的语气,竟让我猛然觉得,这一别数天,我与他变的生分了许多,他从来没有用此种冷漠疏远的口气对我说话,就算他再生气,也没有过,尽管眼下还未入冬,我却感觉置身如冰窖一般,凛冽刺骨。
莫非,莫非这次换他先松开手了吗?
不能这样,我也无法接受!当得知他染病在宫中休养的消息时,我不顾一切夺门而出与禁卫军将持许久,后而又与莞辰对峙,就只为见他一面,如若情意已淡,那为何在我泪流双颊之际,他会眼含深情的为我拭去泪水?
自入宫的那一日起,我便无时无刻的不在想他,尽管这宫中人心有多么的难测,有多少人想刁难我,不管莞辰如何威逼凌辱,我都一一忍下来了,倘若他心里真的有我,眼下又怎能弃我不顾。
苏瀛你可知,为了你,我心里有多苦?
莞辰步步紧逼,以我家族性命要挟,以你性命要挟,我都忍下来了,我只想要你安然无事。
在这看似繁华富贵的皇城中,尽管簇拥在身边的人再多,我却还是觉得冷,尽管清白不在,可我的心却依旧是属于你的,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今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你现下已是父皇宠爱的妃妾,而我是父皇膝下的长子,到此为止吧,往昔的所有,就当做只是黄粱一梦,既然无法成真又何必费心记住,就请琼妃娘娘悉数忘了吧,时辰不早了,您请回,不送!”
为了护她周全,也是为了她好,只能用这些绝情的话语来让她死心了,如此一来,自己也就能忘了她,忘了原先种种了吧,就让她认为是自己碍于身份,抛不开荣华富贵吧!
他的手终究还是从我肩上抽开了,我泪眼朦胧的望着他,以为他会像从前,会像方才那般,在我伤心落泪之时,第一时间走到我身边安慰我,抬手将我脸上泪水的拭去,心有不舍得紧紧抓住我,可是这一次,他没有。
我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衣袖,却在半空中垂了下来,他用一种我极其陌生的眼神看着我,那冷漠的眼神,瞬间让我与他相隔千里,无论我如何奔跑想要拉近距离,他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心间的刺痛感,疼我即将窒息,我就像在寒冬腊月,跌入冰冷的湖中,身体被冰冷的水流所包裹,只是一味的下沉,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心中藏着千言万语,却在此刻哽在喉间无法发声,没想到,如愿见了他,确实这种结局,早知如此,便不该与他相见。
看着她伤心欲绝的眼,苏瀛只觉他的心像被掏空一般,硬生生的疼着,他想走上前去拥住她,告诉她,他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骗她的,都不是真的,可是...可是他不能够心软啊......
于是,他选择不再看她。他转过身径直朝榻座走去,顺手拎起没有饮尽的酒壶,仰头畅饮起来,此刻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希望她尽快离开,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怕,如若她再不走,他便会控制不住自己想拥住她的冲动。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殿门打开的声音,苏瀛放下酒壶,转身回望她方才站着地方,皱紧了眉头。
“琼妃娘娘,琼妃娘娘您怎么了,您醒醒啊!”
焦急的叫喊声在窗外响起,苏瀛心中一紧,扔下手中的酒壶,连件衣裳也未披,便不管不顾的冲出了殿门,他生怕她出了什么事,也很懊悔对她说出那些无情的话,那不是他的真心,他其实是爱她的,很爱很爱!
谁想,当他冲出殿门的那一刻,眼中映入的却是他的父皇,一脸担心的拥着她的画面,她早已昏厥过去不省人事,望着她的脸,他有种想要上前从父皇怀中夺过她的冲动,可是他刚抬起脚,便又收了回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他的父皇还未察觉之际,毅然转身没入了殿中,他不能在这里坦露心意,他要忍住,一定要忍!如若不然,他便会将她置于危险之地!
只要她安好,就算这一辈子只能远远看着她,再也无法触及,就算她会因此记恨自己,就算要饱受相思之苦,能换她无事,这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