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挑灯看
弯弦月，悬在深邃苍穹之上，月光如流水一般。
一人立在高楼之上，背靠门沿垂目瞧着，喧嚷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
那昏黄的灯火绵延不绝，犹如火蛇一般在道路石桥上盘踞。
檐下挂着的灯笼轻轻摆动，映照着的面容，也随烛光一明一暗。
长发用一根白带束在脑后，白衣翩翩，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好看的薄唇轻抿着，漆黑的眸子无神，一张俊脸半隐在阴暗中，神色难辨。
脑中满是那人一颦一笑，越想便越觉得胸口钝疼。
灯会初遇，再见动心，后来那情愫便发了芽生了根。
一切都计划的那般好，只等他手头事毕，就可明媒正娶迎她过门。
岂料，却是晚了一步。
若当时阻止她去客栈探望，是不是就不会有之后的交集，他们之间也就不会埋下变数生生错过。
究竟是命运弄人，还是人为干预？
原本那样美好的一个人，喜怒哀乐从不会掩饰，善良可爱，偶尔耍点小心机引他注意。
如今，却变得不像她自己。
插手朝政，满腹心计谋算，与嫔妃相斗，与朝官相争，看似一如往常温婉贤良，可那和善的笑容背后所隐藏的，是一张冷漠脸孔。
后宫是她手中棋盘，而其中嫔妃皆为盘上棋子，是生是死，是战是退，全在她一念之间。
无力时希望她能安好，他孑然一身除了她没什么好在意的，但她不同。
待势力强盛，几次三番提出要带她走，她却拒绝了。
他想过很多原因，让他最不想承认的，便是她爱上别人这个可能。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的叔叔永远都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殿下，夜里风冷仔细受寒。”
一个娇柔的女声自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苏瀛略微侧眸，正见梅妃含笑手捧一件黑色披风慢步朝他走来。
“你莫不是以为攀上妃位，就能凭心性为所欲为了？”苏瀛眉头蹙起，眼中轻蔑毫不做掩。
仿若看蝼蚁一般的眼神，睨着梅妃。
梅妃脚步骤停，低了头：“奴婢知错。”
“宠冠六宫的梅妃娘娘，又何错之有？”苏瀛轻笑着与她擦身而过，在桌边坐定：“与人结党，算计玉妃，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接下来，是不是该为你腹中龙种筹谋了。”苏瀛瞥了梅妃的肚子一眼，冷冷地笑说。
梅妃唇边牵出一抹笑容：“殿下这是哪里话，奴婢能瞒过旁人，可殿下这里，奴婢这些小伎俩只怕逃不过殿下的眼。”
苏瀛静坐不语。
见此，梅妃出言讨好道：“奴婢做这些事，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殿下，只要殿下一句话，奴婢随时都可以牺牲腹中这个孩儿，为殿下的前程铺路。”
苏瀛勾了勾唇，依旧不理睬她。
梅妃上前，替苏瀛斟了杯茶，捧至他面前：“奴婢知道殿下心中苦闷，明明做了那般多的事，却始终不得重用反而处处被人防备，奴婢见不得殿下不好，所以想献上一计为殿下解忧。”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能心慈手软，相信这个道理，殿下会比奴婢更明白才是。”
※※※合香居。
“你怎的魂不守舍的？”秋美人拿起块糕点咬了一口道。
宜美人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只觉着心里慌得很。”
自打荣嫔死后，她夜里总是无法安眠，莹常在待她也不似从前那般热络。
宜美人道：“听说皇上有意晋你的位份。”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
秋美人深知她不快，平静地道：“大抵是有那个意思吧，也不过说说而已，真要晋位也是你在先。”
宜美人挑了挑眉，愉悦之色溢于眉眼：“你抬举我了。”
“我记得你曾说糕点吃多了腻得很，怎得今日用了这般多？”宜美人奇异地瞧着秋美人问。
秋美人想张口回话，却被噎到，宜美人见状忙召唤下人进来奉茶。
在宜美人来之前，秋美人便将人都打发了出去，桌上连盏温茶都无。
“你居所的下人都去哪里了，我去去就来。”她带来的奴婢，应该还在院里。
秋美人点点头，等她走出了门，赶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揭开，在糕点上洒了些许，又用手抹平那些粉末。
？接着深吸一口气张开嘴，皱眉将瓶中的粉末倒尽，后把瓶子收回，恢复到先前那个不适模样。
玉妃说这瓶里是伤身之物，但并不会有多大的损害，事后好生调养一段日子就可。
为了保住自己，她无法不信。
“你宫里的人着实懒散。”宜美人坐定，接过宫人奉上的茶，递给秋美人。
秋美人捧起饮了一大口，佯装舒缓地吐出口气：“多谢。”
宜美人轻笑：“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秋美人随之一笑，心中暗自算着时间，也不知药效何时发作。
伤身便伤身吧，又不是穿肠毒药，能顺利脱罪就好。
谁说，她给的那药，就不是“穿肠毒药”
云萃宫中玉妃旋着酒杯，勾唇浅笑。
它是不会要人性命，可一旦药效起了，对宫中女子而言，便是一剂毒药。
不管如何提携帮衬，怎么使劲浑身解数，得到的宠爱也是一时的，并不能长久。
不能生育，就算长得再娇媚绝色，几年过去，还不是会被遗忘脑后。
她虽还没到这地步，皇上偶尔也会派人来嘘寒问暖，可有些东西终究不同了。
膝下有子哪怕不得宠，也不至于孤苦寂寞，好歹还有个牵挂。
无子便罢了，可若是根本生不出，这日子又有什么盼头？
说起来，她真的十分感谢秋宜二位美人。
要是没有她们，估计再过不久，苗嫔就不会只是嫔位了，皇上本就看重她，指不定哪日就封妃或者跻身四妃了。
等到皇上新鲜劲儿过了，无论苗嫔是嫔是妃，只有可怜二字能够形容了。
至于秋美人，她是嫉妒也是防备。
她被人害得无法有孕，心中不平，又怎会容忍得了，身边人有此等机会？更何况她看中的苗嫔。
换做别人有孕，她可能也只是气一气，毕竟真正受到威胁的不是自己，她只是觉得有些刺眼而已。
反正到最后那些女人，也会同丽嫔一样被收拾了，她又何必出手。
梅妃，呵，她始终坚信，梅妃并无身孕。
一个低贱的妓子，怎配怀有皇嗣，更别说她根本就不能生。
想到这里，玉妃低低地笑了，唇边弧度越来越深，面上神情也愈发癫狂。
她端起酒杯，饮尽再斟，反复几次，受不住轻咳了几声，后劲儿也上了头。
“有孕的嫔妃都该死，所有能得宠爱的人，也该死，她们都该死，都该死！”
“为什么......不是说喜欢我吗，那又为什么......”
感受到眼眶的温热，将要落下，玉妃微微仰首深吸了口气，苦笑：“都是假话啊，假话，全部都是假的！”
玉妃将桌上酒菜，全都扫落在地，素手握拳，冷眼看着一地狼藉，泪光弥散地眸中尽是气愤，可那撇起的唇角，却又带着委屈。
玉妃并没有疯，却也差不多要被自己逼疯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原本灯火昏暗的几处宫所，室内突然大亮。
清净地太医院，也喧闹起来。
正欲赶人的赵嫔闻得消息，不自觉地看了身侧的苗嫔一眼，后者也是一脸惊讶。
赵嫔收回目光，淡淡地道：“去瞧瞧吧。”
锦福宫。
“皇后可得到消息了，她去了？”元妃从榻上坐起，隔着帘幔问。
云絮：“许是知道了，出了这么大的事，那帮奴才怎会不禀报。”
元妃又问：“那皇上呢？”
云絮道：“合香居那边，第一时间就告诉了皇上，说不好皇上此刻正在前往合香居的路上呢。”
“倒是个心眼多的，看来是有备而来。”元妃冷冷笑道。
与元妃宫苑，近邻的欧阳紫琳一派淡然，饮了口茶，起身道：“走吧，咱们也去瞧瞧。”
欧阳紫琳到的时候，合香居内已来了不少嫔妃，赵嫔苗嫔，以及芳雅阁的两位常在。
而引起事端的两个人，一个站在屋里脸色不佳，一个躺在榻上，周围奴婢手忙脚乱。
“太医呢？”欧阳紫琳问向，合香居的宫人。
那人答：“已经去请......”
“皇上驾到——”
欧阳紫琳皱了皱眉，随即出门迎驾。
她刚施礼起身，便见一抹人影自殿内小跑而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梨花带雨：“皇上，嫔妾有错，嫔妾不该让秋美人吃那糕点的。”
“嫔妾若是先尝过再呈给秋美人，或许就不会......都是嫔妾的错。”
欧阳紫琳站在一侧，静静地看着那满面悔意的宜美人，先才的惶恐全然被愧疚所取代。莞辰侧眸：“怎么回事？”
这话，问得是一旁的欧阳紫琳。
欧阳紫琳道：“回皇上的话，臣妾也刚来不久，只听说秋美人用过糕点后腹痛不止，太医正在来的路上。”
莞辰看向地上的人：“糕点是你送的？”
宜美人道：“是，秋美人想吃，嫔妾便命人做了些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