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无风无月。
没有了天宝楼的夜夜笙歌和香烛旖旎,京都城的热闹立刻被减下去了一大半。其余的几个青楼本来就没法和天宝楼平分秋色,此时看天宝楼倒了,生意略略好转了些,但那些达官权贵有了天宝楼的珠玉在前,自然是看不上这样的地方。
凉夜漫长,无事可做,也不甘早早地钻进被窝里蒙头大睡,倒是有些人往茶楼酒肆里面涌,来个借酒浇愁想念那一朝倒塌的天宝楼。
天宝楼身为极大的青楼,有无数权贵汇聚,自然不是真的只提供表面上那样的服务。无数的消息在这里流通,无数的权臣也在此做着见不得人的交易,那一日的大火伤到了一些权臣,也将不少的交易网明明白白地送到了皇帝眼前,留着他有朝一日快刀斩乱麻。
望着桌子上被整理出来的那一份名单,皇帝也是心情愉悦。以往这样的差事他都是交给季临,季临前往边关之后也就渐渐交给了程溯阳来打理,没想到这个小子本事倒也不赖,很快就把该整理的全都整理好送到了御案之前。
以往亲王动乱的一幕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这几年他知道自己江山不稳,也就开始培养属于自己的亲信。亲王只剩下荣亲王与裕亲王两人,一个儿子已经为他所用,一个是不问世事,剩下的三大家族也是对他忠心耿耿,原本以为当时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岭南王也是可信之人,只可惜……
龙涎香的清苦气息刺激着皇帝的神经,也让他清楚地听到外面的太监不安踱步的声音。最近自己的这个大总管办事是越发得力了,杯子里的茶并不是他想要的热度,就连泡茶的手艺都略有生疏。若是放在脾气急的帝王那里早已经被拖出去落了人头,只有他还在默默忍着,仿佛是要等着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呢,解释的自然不是泡茶这样的小事。
“周启海。”
低沉的声音响起的一刹那,外面的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如果能有更好的听力,应该能听到有人在宁静的夏夜中长舒了一口气。
雕花镏金的红木大门被一只手缓缓推开,露出装束得体的一个清瘦身躯来。大总管周启海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手中拂尘却是微微颤抖。
“奴才在,奴才参见皇上。”
皇帝没有说话,他也就只敢维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伺候皇帝的时候,多余的动作不敢做一个,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外面无风,自然不用担心有风进来冻着了这位九五之尊。
沉默的空气间,唯有龙涎香的熟悉气息在向他将皇帝的威严展露无遗。周启海到底是和皇帝有了多年的主仆之谊,能从对方的每一个微表情中探寻到旁人难以察觉的讯息,比如此刻,龙椅上那位目光紧紧盯着奏折,却是许久才翻动一下或是用朱砂笔圈圈画画,一点也不像平日里批阅奏折的模样。
心脏不可抑制地抖了抖,让他不敢再抬头看向自己的主子。复又想到这样的躲闪太过明显,一时间倒是不知所措起来。目光最终落到了桌上的茶杯上,周启海眼前一亮,像是找到了开溜的理由:
“茶凉了,奴才给您去换一个。”
周启海急急忙忙就要走开,恨不得脚底抹了油立马滑出去消失在皇帝的眼前。而刚刚碰到茶杯,那道不轻不重的目光一扫来,却险些让他没站稳。
“这程溯阳要继任大理寺卿一职,你怎么看?”
偶有政事不决,虽然找不到什么答案,皇帝还是喜欢和周启海交流交流以缓解心头压力的。然而宦官不得参政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周启海神色一僵,老脸的皱纹仿佛都已经冰冻住:
“回陛下的话,陛下所想的自然就是正确,况且程溯阳程公子身出名门又有过诸多历练,是极佳人选。”
“朕所想的,所以就是正确的吗?”
剑眉微微挑起,底下那一双眸子犹如幽深寒潭,难以捕捉到里面的情绪。虽然是夏季,周启海还是觉得身上的温度被一点点地抽走,甚至连站在他前面的力量都逐渐失去,整个人就要摔倒在地。
“老三那边怎么样了?”
不等周启海应答,皇帝忽然又话音一转,把话题扯到了今天的主题身上。而在听到“老三”两个字时,周启海已经再也承受不住这样大的压力,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抓刺客!”
纵然是黑夜,武艺高强的大内侍卫也能在其间轻易捕捉到一道黑衣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高喝一声就追了上去。衣袂在轻功带起的风中翻飞飘扬,一场阴谋的计策也开始出现。
季卓远亲自穿着一身夜行衣,眼看着自己得力的部下开始引走了大多数大内侍卫的注意力后,才开始命令手下刘协率先出去。同样是一身黑衣的男子身量矮小,与高挑一些的女子也是差不的身材,而那一身轻功竟是从许多人眼前闪过只如一道疾影,只听利器破空之声“呼呼”作响,只是那一瞬的功夫,数名大内侍卫毙命当场。
剩下的那些才刚刚来得及看清楚刘协的身影,手中武器也是刚刚对他举起,颈间的大动脉也是被利器瞬间割破,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只不过季卓远也知道,他这一招借助的不过是设计好的暗器,若是长久战终究不会是大批量侍卫的对手,见那边乱作一团时,纵身就往御书房的地方奔去。
身为皇子,自然是对皇宫无比熟悉。他此番已经计划好了出去的路线,就等着那边的人用迷香把皇帝弄晕,找到东西之后直接向藏书阁的地方奔逃。而轻功上佳的刘协是率先替他进去查探情况的棋子,如果不做好万全准备,他又怎么敢这般大胆呢?
青年疾驰而去,脚下的琉璃瓦闪烁着似湖泊水面般的粼粼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