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324、东风不散海棠香(4)

  月亮是色泽浅浅的一弯,银辉几乎要溶于那满地的白霜中。与这月色难以相称的是夺目的大红,喜堂里的人已经散尽,那些繁琐的礼数也被皇帝大手一挥给免掉,剩余的夜晚全都交给这对新婚的璧人来。

  酒又在后面喝足了半壶,季卓扬之前没与女子亲密接触过,乍然想起在房中还有个等待自己去掀开盖头的美娇娘,倒是有些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置的感觉。

  他并不是那好色之徒,想到“洞房”连脚步都发轻,脸上红云被凉风吹久了也未散,只得硬着头皮往新房里去。

  身为皇子,从小跟着教习师傅练武是必备的功课,因此也就练成了好耳力。季卓扬离得近些就听到了压抑着的低沏声在这暗夜里响起,想来可能是新娘子一个人在里屋待的太久,各种愁思糅杂起来格外动人心绪。

  他见状生出几分愧意来,加快脚步推开门走了进去。

  盈盈烛光,满室生香。新房里的龙凤花烛不断燃烧,一身红裳的顾棠溪戴着沉重的金冠还没摘下,见他忽然进门,里面站着的婆子连忙恭恭敬敬行礼:

  “太子殿下安。”

  “你们都退下。”

  季卓扬连连摆手,在这种时候也不想要这些人来添乱。那边床上坐着的顾棠溪听到他声音响起,连忙悄悄伸手去探入大红盖头底下擦拭眼泪。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从广袖中拿出一块布来,里面裹着几个已经看不出原形的糕点,往桌上一放:

  “我在席间尝了味道还可以,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自作主张给你弄来了些。一个人在后院待了那么久委屈你了,你也不必拘着礼数。”

  “可是太子还未看到妾身掀下大红盖头的模样,妾身不想。”

  她的自称已经换成了“妾身”,让季卓扬略略有点不适应。原本还想着许她不顾礼仪尽快吃些东西,没成想顾尚书家的女儿这般守规矩,倒是让他觉得自己的一片好心被辜负了。

  心头蹿出点零星火气,季卓扬也不知自己为何对她就是这么别扭。觉得距离近了也不好,远了也不对,或许就是因为她要当自己的太子妃,若是两人不经意间相识,他此刻或许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姑娘。

  怀着这样的复杂心思掀开盖头后,跃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张白皙的小脸,那清凌的双眸以妆容粉饰,琼鼻朱唇精致玲珑,虽未达到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明艳,却也足以挑起心跳的紊乱。

  他心中暗怒自己怎么一次次对着这张脸服了输,浅淡的芳香中,少年的神经倒是变得异常敏感。

  轻触的甜美只来得及品尝到一瞬,他半是陶醉地睁开眼,却是看到了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就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在临近房间内听到的低泣声来。

  “太子?”

  顾棠溪原本已经做好说服自己的打算,却是忽然看他停下了动作,前倾的身体也是缩了回去,与她保持了一个得当的距离。

  “觉得我在外面吃饱喝足,你却空着肚子来应付我,这样不好——你先吃点东西吧。”

  其实他想问的是她为何会哭,但看着她现在恍若无事人的模样,话到了嘴边又是如何也说不出。

  “好。”

  从始至终,他对她说话都是用的“我”,而不是一个冷冰冰的“本宫”,这让顾棠溪心里又舒服了不少。或许他对她也是有那么点喜欢的,只是却少了一分火候而已。

  顾棠溪的吃相很优雅,贝齿轻咬住糕点,小口小口地细细咀嚼。最后一口咽入腹中时,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残留的碎屑才朝他转过身去。刚才她吃得很慢,却也不知滋味到底如何,心里天人斗争许久,终是咬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臣女先前有事瞒着殿下,还望殿下海涵。现如今全都说与殿下听,趁着时机未到,殿下是想罚臣女也好还是如何都无所谓。只是我觉得夫妻之间需得坦诚相待,你与我现在,并不算是真正的成亲。”

  新婚夜的新娘对着新郎下跪,应当是千古以来的奇景。季卓扬被她吓了一跳,惊愕地正要把她扶起,却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缩回手,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丫头刚刚在说那句话时,他很是别扭地有些不高兴。哪怕之前对她千般抵触,在初见的相处之后又觉得她还算是不错,只是这门婚事是父皇未问过他意见就赐下,导致他心里总有些疙瘩而已。

  “在一开始时,我听闻皇上给我两人赐婚,自知不好强行推拒,自古以来婚姻听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虽对你了解不多,但总归印象还是不错,也就只能强迫着自己去喜欢上你。”

  她一边大胆说出一边低下头去,不肯打量季卓扬的脸色。既是想到这里,她也无惧会带来怎样危险的后果,最差也不过是新婚之夜就被休弃,从此在家空耗年华到白头。

  但她顾棠溪向来认定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她要一赌,赌太子殿下是否也会对她抱有同样心意,才能将这亲事虚伪的表象撕破,两人真正交心。

  毕竟,这是她这一生以来最为重要的时刻。

  “一开始的糖葫芦,到后来的小礼物,都是我在竭尽所能讨好你。我想,若是太子殿下是个好相处的,就试着在喜欢上太子殿下时也让殿下喜欢我;若是个不好相处的,我也就求着爹爹想尽方法把这亲事给拒掉。”

  “我喜欢太子殿下,也是心甘情愿嫁了过来,愿意与太子殿下慢慢培养感情。但我总能察觉到太子殿下因这门亲事而闷闷不乐,如果殿下愿意告知臣女原因,臣女也愿意做一回那离经叛道之人,与殿下重新来过,再真正开始让殿下喜欢上自己。”

  良久,她听到上方传来一声叹息。一身婚服的少年徐徐屈下单膝,竟是温柔地抬起手来,把她不知何时溢出的泪水擦拭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