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你好事做尽,坏事做绝,最终原来还是被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偶罢了。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随手就可以抛弃,相伴多年的枕边人也得不到你的半点怜惜,林肖玦,你有没有心?”
第一次,她不再是那样甜腻腻的声线,而是从嗓子里迸发出恶狠狠的语气。第一次,她卸下了那一副讨巧卖乖的面具,将自己对他的不满全都倾泻而出,也不顾旁边人惊诧或是嘲讽的目光,袁雅钰笑得凄艳无比:
“难产死了个徐慧月,王府里吊死了个陈箐燕,这两人哪怕是跟着你也不会活得长久——徐慧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乡村蠢妇,一路巴巴地跟着你也当不得皇后这个位置,只会被你无情休弃。同样,你觉得陈箐燕给你丢人又怕她乱说话,让人把她直接吊死在院子里!”
“至于苏锦莲——”
她顿了顿,凄美的笑意陡然转作刀锋般刻骨锋利,目光扫过林肖玦面上的每一寸肌肤,仿佛要把他抽筋拔骨:
“苏锦莲若是九泉之下得知,她在死了之后还能得到你真真正正的怀念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泣。你可知,每当来了我这里,驰骋片面之地,嘴里念叨的却是她的名字——”
“你可知你为何在后宫流连一年还没有别的孩子?自然是我给你下了毒——明明一路和你走过来的是我,你凭什么还和其他女人生孩子?从今往后,我要让你,断子绝孙!”
黑沉如墨的天空滚下一道惊雷,照得室内亮如天明。袁雅钰说到最后已是呜咽着缩成一团,绝望地哀哀哭泣。尝过被体贴爱护的温暖,便想渴求更多的唯一,而当曾经的暖意也被一个不相干的人所替代,感激就会变成了刻骨仇恨。
在苏锦莲没有死之前,林肖玦对袁雅钰尚有几分真情,而在她死后,铺天盖地的愧疚与怀念让他把所有的悔意都倾注到其他人的身上。他不是不爱,而是比起美人更爱江山,两样不同的情感让他一抉择,便只能由一方永久离去的结果来了断。
而他没有想过,袁雅钰也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并不是他所有意志的转移,更不是一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猫猫狗狗。心脏被一次次地无情刺穿,最终也会化作了绝望的痛恨。至此,林肖玦竟是落得个众叛亲离,再也无人寒温与共,为他红袖添香,低声软语。
尚未来得及开口,林肖玦脸上蓦然一痛。却见季临将剑锋一抬,下一秒已经重重将他踹倒在地。
在所有人的记忆中,季临一直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一直是皇亲国戚中最为另类的存在,从小到大的教养让他永远想的是行好自己的路,却不想一次次的隐忍,最终得到的也不过是这样的下场。
那一日他孤身闯入苏锦莲的宫殿中,所见却是灼灼烈焰之中的一块冰冷兵符。她在死前都是想好了一切,甚至是估算出他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进来,却没有想到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死在了眼前铺天盖地的大火中,长久以来形成的理智却让他无法施以援手,而是以所谓的大局为重。如果他能在一开始没有压抑自己的感情,如果他能在觉得林肖玦与苏锦莲并不般配时就自私地暗中算计将他们拆散,如果……
这世间,又哪有这么多的如果?
如果有来世,他希望她永远不要遇到林肖玦,希望这些可怜或是可怨的女子都与他擦肩而过。甚至若能脱下皇亲国戚的身份,他甚至想看林肖玦一个人坐拥万里江山而孤老终生,三千佳丽红粉罔顾,心头永远是一片荒芜。
之后的事情林肖玦并不能详细地向苏锦莲描述出,随着那在脸上的一道伤痕留下后,他先是看到了袁雅钰竭力向哇哇大哭的孩子爬去,死死把孩子压在了身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断了气。
后又看到皇族之中最是温和好相与的季卓扬一剑结果了她的性命,就像当天的他毫不犹豫地诛杀那些宫妃一样。
季临的剑最终只是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痕迹,给予他最后一击的还是来报杀父之仇的季卓扬。这个孩子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至于以后是否会恢复那个太平盛世,他不得而知。
说的口干舌燥,已经是天色初晓。他看到苏锦莲仿佛是对自己没了任何敌意,只是表情空洞地靠在墙上听着他诉说前世的点点滴滴。说到碧萝一把火烧了繁锦宫,她只是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说到袁雅钰被他捏断了双手,她也只是微微一笑。
似乎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笑这个表情,表达的是无法言说的情绪。
她是该嘲笑林肖玦的江山坐不稳当,还是该窃喜自己原来在他的心中还有这样不浅的痕迹?时光已经久远到仿佛她从未经历过那些彻骨之痛,唯有心头被人填满的色彩与痕迹,昭示着她是真真正正在这世上重活了一回。
其实她意识到的是,自己自以为无比坚硬的盔甲也会脆弱到不堪一击,只要停下对心头那点温暖的想念,绝望和痛苦的情绪就会把她淹没在无尽的汪洋里。
“所以你是,重新来了世上走一遭?”
挣扎许久,他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若是苏锦莲提前得知,这一切就会好解释很多,所有的线都可以被串联起来,加之她和……季临,也有了可能。
“是啊,是不是很玄妙?其实我本就不属于这里,阴差阳错的与你相识,又极其倒霉地被你坑了一辈子。”
她故作轻松的语气略微急切,像是在掩盖着自己的不安与痛意,
“林肖玦先生,仿佛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叫你——我真的很恨你,也真的爱过你,但如果人生可以完完全全重来一次,我宁愿我永远也不要认识你。”
他走进花园,原先是想采摘一朵莲,却在最后,看到了万紫千红的一个春天。不知从何而生的贪念,构筑成了两人之间生生世世不可能再逾越的天堑。
一滴清泪缓缓滑落,她正欲转身离去,却被一把拽住了袖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