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段权灏抬眸,看向碑上“家父”二字,许久似是被火星燎至手背时方才继续道:“收养朽渊数年,亦不失栽培养育之恩。”

  “既如此,”宇文音遥脑中一热,不自觉又冲着他逆鳞而去:“权灏你为何——”

  话刚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但还是难掩好奇,露出讨好笑意,等待下文。

  “信武八年,赫轮城之战。”

  宇文音遥沉吟片刻,恍然低语:“我知道,当时已逢信武九年年关,两军于楼朔河血战半月有余,皆损失颇重。赫轮城再次为咱们渊梯所有,大周主将双双阵亡,溃败而退。”

  听见“溃败而退”四字,段权灏不自觉扯起唇角,溢出“荒唐”二字:“若我告诉你,那是镇元帝与摄政王暗中jiāo易,你可信我。”

  宇文音遥开始还未来得及反应,忙不迭附和道:“我自然信你——”

  话音未落,她却忽地愣在原地,幸而段权灏眼疾手快将她从余火外沿拉开,方才不曾受伤。

  握着她的手继续道:“以赫轮城作为jiāo换,绞杀封觉。”

  “镇元佬儿疯了不成?!”

  宇文音遥骤然起身,拍拍衣间灰烬,甚是不解:“他联合咱们渊梯杀害自家大将,所求为何?”

  此事说来话长。

  若非此次争取库孙失利,他原本也不会细想。

  “镇元佬儿有位宠妃贾昭仪,当年绝冠六宫,引得宫内民间皆是唾骂。”

  这等轶事宇文音遥从来不会错过,天犁城中那些贩卖从燕都历经千辛万苦而来话本故事的书斋,她一向都是常客:“没错,听闻那位贾昭仪幼女无辜丧命后,未免她触景生情,镇元佬儿居然携她出宫常避金陵。”

  避着避着,五年匆匆而逝。

  贾昭仪香消玉殒,想来还是福薄。

  镇元帝总算舍得起驾回京,为的也并非朝政,而是将她灵柩亲自运回尚在修建的皇陵陪葬。

  此举成为激起皇长子愤而发兵的最后一根稻草,幸而得到抚北大将军封觉及时镇压,方才保住镇元帝皇位。

  “叛乱之中,封觉就地处决镇元佬儿三子,先斩后奏。“

  而后剩下两位涉事皇子才由镇元帝亲自下令处置,一时之间燕都皇宫血流成河,寒意阵起。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封觉大抵是被军功障眼,才这般有恃无恐,事后竟还替自家妹妹再次邀宠,生出个皇子来。

  宇文音遥双指揉揉额间:“他恐怕就盼着这位皇子外甥到来,早早为他dàng平前路,入主东宫。”

  殊不知镇元帝若是真被皇长子踢下帝位,他或许不会再念及所谓亲情。

  可正因为他没有,午夜梦回想起自己数位皇子死于一人剑下,又怎能不恨。

  偏生封觉威震四方,功高盖主,他又无法在朝中亲自处置此人。

  既如此,不若jiāo给封觉的老朋友,同时也是老对手渊梯。

  而当时渊梯众人得到消息,都以为穆朽会留在燕都准备婚事,并不知他也与封觉一起出征。

  宇文音遥仿佛被人抵在胸口般有些难以喘气,只听得段权灏咬牙切齿道:“封觉千不该万不该,便是叫朽渊入抚北营,与他母国为敌。”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死于信武八年那场无妄之灾。

  下一秒,段权灏只觉自己忽地跌入一个再温暖不过的拥抱。

  宇文音遥张开双臂将他搂紧,埋首他肩颈处摇了摇头:“你分明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直到今日她才意识到,段权灏恨封觉,是因为他不能恨真正误杀朽渊的同胞。

  可这其中种种,根本无法将所谓是非黑白分得那般清楚明确。

  所有人都各持立场,无计可施。

  段权灏整个人僵在她臂弯之中,久到火焰几近燃烧殆尽,他才回过神抬手回抱住她的腰。

  几乎是蓦然惊觉,在他黑暗无垠的数十年人生间,似乎只有她真实可触。

  感受到他手劲力度之大,宇文音遥虽隐隐吃痛,依旧不曾挣脱。

  眼见暮色渐沉,她才终于抬手推了推他的肩:“权灏,我们得在明日日落前赶回筑特城。”

  段权灏松开手,将怀中人放回原本跪坐的蒲团之上,又替她将额前猫眼石挂坠扶正:“好。”

  两人此刻都跪得有些腿痛,宇文音遥闻声立即站起身跺了跺脚,一面活动筋骨,一面还不忘关怀他的左腿,见他无恙才放下心来。

  在寺中简单用过膳食之后,两人便再度启程。

  正式离开大周地界时,她如释重负般长吁一口气:“说来这镇元佬儿,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停顿片刻忍不住扬眉冷笑:“赫轮城如今又被赐周所夺,将渊梯用后便扔,他还真不吃亏。”

  段权灏闻言,略略摇头否认:“只怕连镇元佬儿也没能料到,封觉之死会bī出这么位巾帼女将。既能借她之手重夺赫轮城,何乐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