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算大,却足以老板娘从楼上听见,探出身形张望道:“哎呦,程将军!可是又来给净湘买好玩意儿,喏,您站得那处是最新到货的西疆胭脂,还有上面您头顶那层货架,全是滇昆州上好的银饰,净湘姑娘肯定喜欢。”
“咳,”程况装作不曾注意到顾衍落在自己身前的目光,抵唇轻咳两声:“老板娘说笑,说笑。如今我妻已在平城住下,旧事不必再提。”
老板娘闻言不免愣住几秒,心里暗嗤,怎地这位花花大少还能转性不成。她随后才借着日光看清程况身后还跟着一位从未见过的大人,登时抖擞jīng神笑道:“这位大人,可是要给姑娘家挑些什么小玩意儿,可着劲儿挑!凡是大人需要之物,本店应有尽有。”
……
落座云宾楼二层包厢后大约过了半刻有余,程况与顾衍终于隐约现出身形,两人手中俱拎着几个小包裹,其上标着“冯娘首饰铺”五个大字,下笔有力,显是老板娘豪掷重金请来书法大能所题。
行至酒楼正门处还未迈步进入,顾衍似有所感般抬眼,正好对上重睦垂眸,神色微动。
她总算想起自己究竟是在何处第一次见过他了。
封觉离世那年,封贵妃曾向镇元帝求过恩准,许她带上两个孩子跟随封老将军一道护送亲兄残骸回乡。
那时镇元帝尚处于失去贾昭仪的悲伤之中无法自拔,对其他事毫不在意,当即想也不想便应下封贵妃所求。
重睦自也得了机会与重旸一道跟着封贵妃与封老将军顺运河南下,复又从余杭返回位于安陆的封家老宅。
停留余杭那日恰逢端午佳节,日头尚未大热,重睦亦如此刻这般坐在酒楼包厢围栏靠窗处,手肘撑在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为庆节日而出游走动的人头攒动。
熙攘来往间皆是一家数口热闹非凡,唯有长街对面支着小摊,贩卖艾草香囊的清瘦少年始终独自一人,眼下分明已到午膳时分,他竟连位前来送饭的长辈或是兄弟姐妹也无。
少年袖间补丁打了数次,裤腿则是捡来颜色相近的碎布不断相接,穷苦至此,很有可能是位孤儿。
“罢了,全当有缘。”重睦看他大过年得孤零零实在可怜,扬手唤来慈衿,嘱咐她去往后厨买了份西湖醋鱼配上米饭送给他:“大过节的,也不好叫我天家子民饿着肚子。”
她说着又告诫慈衿道:“千万记着,无需留名。”
到底他们一家数口属于微服私访,若叫贼人听闻,太过危险。
慈衿自然省得,不多时便如重睦所愿送去醋鱼与那少年,被他恨不得要躬到脚背的谢意吓得连连后退,接着指了指自己所在之处,摆了摆手。
少年仰首看来的模样逐渐与这两日来总是从客栈或云宾楼楼下与她对视的顾衍五官重合,直到他将手中小包置于她与重昭面前,重睦都还未曾回过神来。
重昭原本正悄悄打量着顾衍会送什么好玩意儿讨重睦欢心,怎料他却同时放了一个小盒子在她面前,一时不查,险些呛出茶水:“我也有份?”
她笑着拆开包装,打开木盒取出其内银臂钏细细端详一番,很是开怀地带上手腕:“果然跟着姐姐有肉吃,多谢广益。”
见到重昭如此模样,顾衍原本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定实处。
他原是不太相信程况所言,见惯了宫内绝佳饰物的重睦会喜欢这些不值钱小玩意儿。
但既然重昭不曾嫌弃,想必她也应该觉得欣喜才是。
“姐姐也快些拆开呀。”
重睦终于应声动作,拆下外覆纸袋,只见其中一根腊梅迎雪花簪熠熠生辉,竟还是滇昆州特有的浮雕银饰手法。
她举起那发簪细细端详,难掩唇角上扬,与他低声道:“多谢驸马。”
顾衍在旁人面前从来不苟言笑,此刻眼底却也闪过一抹并不明显的笑意:“公主喜欢便好。”
重昭倒吸一口凉气,暗觉牙酸。可惜转眼又听得程况正与贺兰茹真抒发情意,不由托起下巴陷入思考,她今日到底为何要相邀两对夫妻与自己同游平城,真真是làng费满城大好chūn光。
而这厢重睦用膳时目光总不断落在手侧将那梅花银簪放置在内的木盒之上,看得出来极为中意,顾衍见状,暗自决意以后多向程况虚心请教。
午膳过后重昭率先提出不必众人再随她同往,只带着几个随侍溜之大吉。程况自也以贺兰茹真有孕不宜消耗体力过甚为由告辞,独留重睦与顾衍两人立于云宾楼大堂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重睦主动提议:“城外不远处便是浮禺山南麓主峰远屹峰,顾卿自来到平城便匆匆入营,应是还未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