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在坦白前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对她之后态度并不意外。
却不料重睦怔忪半秒,恍然大悟般笑道:“顾卿误会了,你愿坦诚相告,本宫甚感荣幸。”
她将最后几口羊肉饼塞入口中,也不再顾及形象急忙解释:“方才营中顾卿曾言横扫渊梯乃吾辈之责,让本宫想起一位故jiāo。”
眼见顾衍抢先唤来吴叔结账,重睦倒也不与他争,只继续道:“他是本宫舅舅养子,那年同样随军出征,命丧草原。”
两人离开肉饼铺子,各自牵马并肩而行,热气腾腾的叫卖声于身边四起,硬生生将严冬寒意chuī散不少。
早在顾衍与重睦订婚第二日,他便听封知榆提起过穆朽此人。
“广益为了与我赌气,竟连将来夫妻感情都不在意吗?”
她在他下朝前已等在府内,两只眼肿得像核桃,半咬嘴唇忍着哭腔,泫然欲泣:“姐姐及笄五年一直未嫁,总,总不会仅被战事所误。”
穆朽遗体回到燕都时,肢体都已残缺,重睦依旧忍着恶臭走近棺柩,取下了他挂在腰间的那枚香囊。
囊中梅花早已gān枯粉碎,渗血绣工亦洗不出原色,但她还是将它留在身边整整十二年。
而那时穆朽即将迎娶之人,是长公主重晴。
“想来比起穆大哥与长公主成婚,他的死更让姐姐心死罢。没有人能取代穆大哥在姐姐心中地位,广益你又何必去做姐姐退而求其次之人。”
封知榆眼底泛起晶莹,顾衍却只道:“下官与公主是彼此选择。不必劳烦夫人费心。”
他确实好奇穆朽其人,但若重睦不提,他自不会始终放在心上。
“那时他本已快要成婚,父皇喜欢他,让他迎娶长姐。婚礼还正在筹备,渊梯忽然进犯,舅舅本欲独自出战,他却还是跟了去。”
重睦的声音渐渐变得与平素截然不同,看得出即便数年已过,提起穆朽依旧令她不知如何面对。
只状似不在意般轻弯唇角:“他年岁比之顾卿还要长些,活到现在儿女双全,说不定铠甲都扣不上,还谈什么戎马一生。倒不如荣华之时归于征途,反成不朽。”
生于战火,死于征途。
求仁得仁,本就是无数大将心之所向。
哪怕换做重睦自己,如上一世那般为守家园战死沙场,亦无怨无悔。
但她是被穆朽留在身后之人,他甚至连告别都没有,便将她独自撇下,兀自而行。
后来很多年,她总会梦见上元节时人群涌来,然她拼尽全力,他的衣袖依旧会从紧握指间滑落,再寻不见。
她如今已习惯了独自一人过节,买盏花灯行走坊间,还常会遇着不明所以的小公子送她吃食讨些彩头。
“下官斗胆。”
顾衍侧首,正巧与重睦目光相撞。
他从前在朝中听闻,彼时封贵妃并不受宠,诞下重睦后受宫人苛待,都是靠兄长抚北大将军暗中接济方才渡过艰难时期。
抚北大将军亦极为宠爱重睦,因此重睦方才在舅舅离世后决意从军。
到今日方知还有他人之故:“敢问公主所求,亦如穆将军般‘不朽’?”
重睦顿住脚步,确有迟疑,而后坚定:“若渊梯已平,本宫愿与战马烽火同生共死。若渊梯尚未俯首称臣,自是不愿。”
未等她回神,原本一直立于她右侧半臂距离的顾衍不知何时已然整个人挡在她身前。
跟随重睦多年的棕毛儿从未见有男子靠她如此近,嘶鸣两声扬起前蹄,却被顾衍抬手死死拽住缰绳,力度之大,直叫它连微微张口都觉勒得生疼。
“若两年之内,下官助公主征服渊梯。”
顾衍垂首,巷间灯火于他眼底明灭闪烁,掩住不平心绪:“公主是否想过,如何回报。”
重睦直到这时才发现顾衍比起舅舅都还要再高一些,而在她印象中能与天比肩的舅舅,到今日也该与吴叔一般年岁了。
再高大威猛,也终有解甲归田逐渐苍老佝偻之日。
她晃了晃脑袋,回应顾衍道:“本宫想过啊。昨夜便说了,顾卿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若有姐妹合适,必定成全。”
尚主荣华无限,到时她再亲自去解释一番顾衍与她不过合作战友之谊,简直再好不过。
谁知顾衍想也不想断然拒绝:“公主只需答应一事,下官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何事。”
“渊梯若平,解甲而归。”
重睦下意识蹙起眉心,她的眉眼如画生动,哪怕做出这般表情亦是极好看。
“解甲之后本宫做什么,入兵部负责指挥吗?”
周朝女子亦可在朝为官,此选于她而言,也算良策。
但重睦压根难以想象,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本宫还是适合实战,真刀真枪砍出脑浆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