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睦每每行军去往赫轮与筑特城时,从来选择避开此处。
她自然也会记得在熊泊朗与重晖出发前专程提醒。
可他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显然早就准备生生断送她所托付的数千抚北营弟兄,若能在引来封知桓支援后顺势送他一击,更是再好不过。
夜间乌云厚重,草原之上难得遇见看不见月光的时候。
重睦攥住缰绳悬崖勒马,死死盯住不远处黑暗城垣中四处散落的折戟箭镞,眼底恨意轰然而起。
未及反应,身后地面土堆石块却发出与木轮摩擦而产生的巨大声响。
“大将军好兴致。”
重睦甚至不用回头,都能猜到来者何人。
“驸马生死不明,表哥人头落地,还有功夫于此处策马兜风。”
轮椅停稳站定,段权灏自顾自地取下拐杖起身,微微笑道:“幸而匹娄叔叔宽厚,派人将尸体送回你们抚北营。否则大将军与表哥不及告别便天人永隔,委实残忍。”
他抬步行至棕毛儿身侧,仰视立于马上的重睦,那张与穆朽别无二致的面孔第一次令重睦感到作呕。
“大将军全然不必以这副表情看我。”
分明是同样一张脸,可重睦见着段权灏,全幅心思除了揍他一拳外再无他意。
“倒不如好好想想,你行军多年从不以此道而过,我等又为何会làng费时间于此处埋伏。”
他说着不禁扯起唇角,轻抚把玩着拐杖之上所雕jīng美细致之láng首,一语点破玄机。
被伤怀与仇恨击碎心绪的重睦连夜赶至巴图尔遗迹时,数个时辰前的血战早已复归平静。
熊泊朗与重晖退守平城,她则派出程况回军整肃,哪怕会驳了游郢侯厚面,她也定然不会再留下此人。
但她确实忘记考虑段权灏所言,抚北营多年不行此道,渊梯人何必费时费力守株待那只根本不会来的兔。
熊泊朗正直无比,绝不会与渊梯人里应外合。
难道是重晖?
而段权灏却仿若她腹中蛔虫般低笑出声:“储位之争,轻信实力相博,也无怪会被人拆了骨头大卸八块。”
重睦闻言,虽暗中惊讶,面上依旧不掩冷笑:“段将军大可不必拿些暧昧不明的挑拨之语混淆本将视听。即使十皇弟与渊梯暗通款曲,也总得有些倚仗筹码。他又并非钦定的皇位继承人,总不至能大手一挥便将赫轮城重新还给你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料段权灏闻言,骤然爆出一阵畅快大笑:“大将军若不主动提起赫轮城,只怕在下都险些忘了。”
看得出他即将出口之事确实令他甚感愉快,许久方才得以冷静:“十皇子不能拿赫轮城做注,但你们大周皇帝佬儿却可以。”
第45章她甚至没能来得及与表哥好声……
段权灏所言字字句句有如千斤重担般落在重睦心间,将她数年追寻变作一个笑话。
费尽心力从渊梯骑兵手中抢回的城池,实则是她至高无上的父皇仅仅为着除去她舅舅而拱手相送的筹码赌注。
而此次重晖拿出的筹码,便是他与熊泊朗所率三千抚北营兵马,于巴图尔困境中杀尽不留。
时隔十二年,她竟与舅舅别无二致,也被人跟耍猴般摆了一道。
“你们大周人常言,子肖父,甥肖舅。”
段权灏幸灾乐祸的嘴脸久久不散,只叫重睦想起便觉反胃:“今日得见,确实如此。”
她抬手扬鞭冲他而去,段权灏却也不躲,生生受下,仍旧难掩酣畅开怀:“大将军那位十皇弟忙着断你臂膀,毁你基业,我奉劝你还是早些回营惩治他得好。何必在此纠缠不休。”
“站住。”
重睦拦下已然返回轮椅前准备离开之人,横鞭挡下两柄扶手间:“顾衍身在何处。”
他显然清楚熊泊朗与重晖都已退守,想必不会不知顾衍所在。
果不其然:“驸马大人将才,在下亦十分佩服。”
他垂首掰开重睦缠在轮椅上的马鞭,发现她力道之大令他身为男子都无动于衷,面上不由黑沉半秒,随后又挂上笑意道:“他自是无事,眼下已被在下妻妹接回天犁城中疗伤。”
“段权灏!”
重睦倏地收回马鞭,看得出隐忍许久,努力心平气和道:“你们欲对本将驸马如何。”
段权灏闻声,端出副众所周知神态:“当是将其招安。”
招安,顾衍?
他到底从哪儿冒出的自信。
“听闻前些时日为着程况妻妾之事,驸马与大将军闹得不可开jiāo。如今美人珠玉双手奉上,又有驸马母亲相劝,想来他与妻妹应好事将近。”
只听得“哗啦”一声,这次重睦直接扬鞭甩了他半张脸血印:“本将的男人,也由得你们渊梯蛮族肆意染指。给老娘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