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可以安心过日子的时候,席月皎带人找上门骂我是小三,我都快临产了,那时候才知道你爸压根没和席月皎离成婚,我算是被迫当了三。后来生了你,席月皎也不肯离婚,说什么要去厂里举报你爸,让你爸丢了铁饭碗,又给我说她愿意给我养孩子,就跟自己的一样。”
时盏听不下去了,“所以你就这么轻而易举把我给出去了?”
“你看我这个样子......”陈莲哽咽着,苍老的脸上满是风霜,“我有白化病,被歧视被骂的次数不少,我带着你生活到三岁,条件艰苦得很,你爸又被席月皎盯着不敢和我怜惜,更别说拿钱给我,那时候我打三份工收入也微薄得很,有一天上工的时候太累打了瞌睡,脚被绞进机器里面,半边脚掌都烂完了......席月皎再次找到我,让我把你给她养,她给我保证会当亲女儿养的,我那时候在医院躺着,没办法照顾你......”
时盏的身体微微虚晃两下,手落在石栏上借力站稳。
陈莲开始不停道歉。
闻靳深扶住她的肩膀,低低问:“没事吧。”
凌冽寒风里,时盏缓慢地找回自己的声音,自言自语般:“......所以她才会那样狠毒地打我阿,恨不得我去死,原来都是为了报复。”
风chuī过,枯huáng的荷叶摆动不停。
还以为是多么离谱的原因。
也逃不过狗血。
现实永远比电视剧jīng彩。
会恨陈莲么?
时盏不清楚,但她找不到一个恨陈莲的理由,说到底,陈莲也是故事里一个可悲的弱者角色,无辜,且无能为力。
“那你后来没想过再找我么。”
时盏声音很轻,轻得自己都快要听不见。
陈莲白发蓬蓬,嚎啕大哭着,“我没脸啊!我哪有脸啊!”
当初,席月皎立下规矩,不允许陈莲再见时盏。等陈莲再见时盏的时候,是在书店的门口放着的立式宣传海报上。
后来的陈莲在一家福利院工作,一个月工资两千五,没有五险一金,除去每个月房租和生活费还有药费,还能剩下五百块。
五百块能做什么呢。
能买十二本时盏的新书。
在陈莲那间小出租屋里,随处可见时盏的海报,书籍,以及各种周边。
不知情的人若踏进去,会误以为这是哪个死忠粉的房子。
不过一个可悲的母亲罢了。
沉默良久。
时盏长吁一口气,热息在寒风里变成几团白雾,再散开。
“算了。”
再怎么计较,也没有转圜过去的可能。
时盏有些颤抖,她转身往门外去,到门口地方又停住,闻靳深跟上来,温声询问:“就走了?”
“不然留着做什么。”时盏语调冰冷,“不是还要回你家吃年夜饭么。”
闻靳深斟酌片刻,说:“留妈一个人在这过年?要不一起吧?”
时盏冷笑:“你确定你家里人能接受?”
“能的。”闻靳深拉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我已经和家里说得很清楚了,你要是愿意带上妈,就带上,其他不用担心,你要是不愿意——”
“带上吧。”
时盏无端地去想过去二十多年的除夕,陈莲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桌前的模样,要说一点也不心软,那是假的,她再薄情,也是一个人。
陈莲跛脚上前,红着双眼,木讷又老实巴jiāo地问:“女儿,我真的能一起吗?”
女儿。
时盏喊不出一声妈,但她到底还是没拒绝这个称呼。她点点头,算是回应了。
陈莲高兴得又哭上了。
车上时,陈莲紧紧攥着时盏的手,像是一刻不拉住就会消失似的。时盏一开始拒绝,缩回手,没几秒又被拉回去,后来索性作罢。
陈莲的手枯瘦gānhuáng,指头老茧厚厚的,指节间皮肤许多处皲裂开来。
尤其和时盏的手握在一起,更加形成鲜明对比。
陈莲叨叨地说好多话。她说时盏的每一本书都看过,有些勉qiáng能看懂在讲什么,有些看不懂,还是会看上好几遍,后来老了眼睛不行了,就戴老花镜看。
时盏静静听着,心绪如浅cháo时有起伏。
前方闻靳深沉默地开着车,充当着一个司机的角色。
下午六点多。
抵达半山腰的闻家老宅。
这个时间点的深冬早已天光暗淡,暮色四合,别墅白色围墙外的一圈绿竹在风里沙沙作响。
时盏缓步往里,陈莲跛着脚跟上,闻靳深则追上来拉着她的手,说了句别紧张。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时盏冷嗤一声,“还以为我和当初一样?”
闻靳深没再往下接话。
一路往里,路过假山活池,还有鲜花束搭起的巨大花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