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背对火场而立,挺拔得像折不断的竹。大风拂起他的大衣下摆,他温柔又骄傲,眸中灿灿如星火。唐九洲隐约记得,那天晚上是看不到月亮的,因为火势太大烧了天而他没注意也好,是云雾太多遮掩了也罢,只是他忽然想到,没有什么比那时周峻纬的身影,更像一弯水中月。
水注定是要泼出去救火的,可如果是那样,月亮还在吗?
“我不害怕,没什么好害怕的,只是有点紧张,”嘟嘟用力深吸了口气,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笑容,周峻纬顿了顿,也笑了。他看到她眼中的无畏,看到那柔弱的女孩有一颗温暖而坚定的心,“我相信否极泰来。”
赤链蛇中最不缺的便是年轻的生命,最不缺的就是英勇的青年。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他们都愿意将自己放在火海中燃烧,去救堕落的人们。如果不是因为“齐思钧的同学”这一层身份,周峻纬他们可能和大多数赤链蛇成员一样,这辈子都不会认识一个外号叫“嘟嘟”的外科医生。可是他们现在又和大多数的赤链蛇成员一样,在一起保护即将要被推入焰火中心的女孩。认识,或是不认识,好像没有那么重要。
“我姓陈,叫陈怡馨,你们可以叫我嘟嘟。”
“我是B市的外科医生,今年24岁。”
“喜欢玩láng人杀,玩得还不错。”
“会唱歌跳舞,有空的时候,也偶尔会跟朋友玩密室逃脱。”
……
直到最后确认就位之前,嘟嘟都在用平静而略为欢快的语气和周峻纬、唐九洲说着这些。不知道是自我介绍,还是最后遗言,又或是单纯地想结jiāo两个新朋友。她说给他们听,说给火听,说给风听,说给每一粒尘埃听。她是不害怕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怯懦,但二十岁的年华实在是太美好,大抵还是想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里留下点什么。即便是淡淡一抹痕迹,也想要留在那里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们在那里站了好久,后来烟越烧越浓,唐九洲的身体实在撑不住,在齐思钧的千呼万唤下,就按着耳麦慢慢退了出去。临走前,周峻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到什么似的,忽然眼眸一弯笑了起来:“唐九洲,听着,如果我……”
“你要说什么话也不差这几分钟,”唐九洲受到感应般果断地截住了他的话头,一副完全不让周峻纬开口说完的样子,“……你要是想见她们了,也不该是在这里。这里一点都不gān净,她们才不会愿意来接你。”
他提了提手里的小灯,摇碎了那淡淡的光,对周峻纬和嘟嘟支起灿烂的笑容。他看起来终于不像是病得厉害,有点像最初给他递烧烤丸子时的模样,周峻纬想。然后他又笑了笑。
03
在那之后的记忆如酒后断片,周峻纬只隐约记得模糊场景。巨大的jīng神压力和过往经历的应激反应让他很难堪,在握着喇叭说出第一句话时,他才发现自己比嘟嘟要抖得厉害。在燃烧的噼啪声中,他的声音被吞了gān净,甚至还没有触到前方嘟嘟的旗袍面。
该说什么?然后又该说什么?周峻纬的耳畔嗡嗡作响,心脏怦怦跳动。他蹲着,用力按住胸口,觉得那里有点疼。密密麻麻的,撕咬着的,拉扯着的,啃噬着的……最后只能用力抓着,连根拔掉的。
好像是闪光弹吧,把周围炸得白茫茫一片。然后是零星的枪声,乱七八糟,听不真切。有的子弹离他很近,擦着他的手臂飞过,溅出血滴。有的子弹打中了他脚边的障碍物,爆发出一小团嚣张的火。还有的子弹沿着既定的轨道钉进了嘟嘟的身子,可她狠狠摇晃了一下,又直直地站着,双手优雅地jiāo叠放在小腹前,动也不动。旗袍是红色的,流了血看不清,只是顺着她白皙的大腿缓缓往下流,在高跟鞋边积了小小一滩。
周峻纬的嘴唇在蠕动,语气平缓,竭力模仿着所谓红仙人的慈祥。可是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说过什么了,只记得枪声渐渐变小,而最后只从一个方向she出子弹,清除掉了躲在暗处瞄准他们的人。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应该是郭文韬,又迷迷糊糊地在想蒲熠星在哪里,啊,好像还听见了爱丽丝在和他说晚安的笑声。
他的脑子像是被劈开了两半,嘴也不属于自己。比起几年前站在车顶上奋力游说歹徒放下枪时的慌乱,现在的他既冷静又麻木,本我和自我相抽离,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有条不紊地完成任务。
然后……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聚集的人突然一哄而散,朝着出口奔了去。周峻纬僵硬地停住了,直到自己那句“包治百病的灵丹就在出口提灯笼的信徒手中”兜兜转转传回到耳中,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该做什么。他猛地丢下扩音器,冲上去接住了嘟嘟落叶般萎然倒地的身子。而与此同时伸来的手来自蒲熠星,他戴着面罩,端着枪,冷静地说了句“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