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且听臣一言……”鞠武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如今赵国深陷水深火热之中,都城沦陷,国君被俘,代王嘉临危受命于天,情况不比我们好。他之所以躲在代郡不出来,想必也是自身难保,能匀出两千人给我们已经不错了……何况他这么做,也是看在太子妃的份上。”
当年赵嘉的妹妹赵柔能嫁给燕太子丹,亦有他本人大力支持的缘故。
燕王喜闭了闭眼睛,然后又缓缓睁开:“难道真的别无他法了吗……”
“倒也不完全是……”鞠武微皱着眉,斟酌着用词,“代王嘉在信中提出一个建议,或可解燃眉之急,就看王上愿不愿意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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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飘起了鹅毛大雪,太子丹裹着貂裘,披一身银装、踏一地白皑回到了自己殿内。
房里一灯如豆,他进门时微微一愣:“先生?”
“老臣夤夜来此,怕是打扰太子休息了。”鞠武跪坐于案前,案上随意摆放着几件酒器,像是一直在这里等他回来。
太子丹脱去披风与御寒的貂裘,在鞠武对面落了座,淡淡道:“先生既然来了,必定是有要事相告。说吧,是不是又有什么坏消息了?”
“太子多虑,老臣带来的消息虽不算多好,可也并非是坏消息……”鞠武顿了顿,接着转述了信的内容,“代王嘉答应借兵,但只借两千兵马。”
“远远不够!”太子丹出声打断,“父王不是在信中明确说了,至少也要三五万人么!我现在就去见父王,让他再去给代王修书一封。”
“且慢!”鞠武起身拦住他,“在老臣看来,让王上写信不如让太子妃执笔,成事的可能性反而大得多。”
太子丹立刻领会到他的意思,赵嘉最是疼爱他这个妹妹,若收到对方情真意切的亲笔书信,想来也不会不顾念兄妹之情。
“先生所言极是,我确实未曾想到这一点,明日一早我便让阿柔去写信。”心中压着的大事虽仍悬而未决,但也稍微有了着落,太子丹紧蹙的眉宇放松了些。
“听闻你连日巡查布防、处理军务,以至于废寝忘食,王上甚是担忧,特意命我给你带了点心宵夜……太子乃国之储君,就算是为了大燕,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鞠武重新坐下来,边说边将摆在一旁的食盒打开。
所谓的宵夜,不过是两碟子糕饼罢了。
如今山河破碎,颠沛浮沉如柳絮,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只能以麦麸草根果腹,后方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
辽东气候恶劣,炭火短缺,加之每天的吃食都是些粗茶淡饭,这对于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王公大臣而言,可以说是难以想象的。不少人生了病,剩下的一个个不是萎靡不振就是叫苦不迭、怨声载道。
太子丹对那碟子糕饼默默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鞠武又取出一个酒坛子,醇香扑鼻而至,他才微微诧异了下:“没想到先生这里还有酒。”
是啊,连饭都快要吃不饱了,谁会想到这偏远破落的行宫还贮藏了美酒佳酿。
“老臣哪里有这好东西,都是王上赏赐的。王上平日里最爱高粱酿制的酒,撤离蓟城时太匆忙,去岁的陈酿只来得及带了几小坛,原本是舍不得开封的,这不听说太子操持军务,整日东奔西走的甚是辛劳,便让老臣带了一坛过来给太子祛祛寒气……”
鞠武甚少说这么多话,太子丹定定地看着他为二人各自斟了一杯,却迟迟没有接。
“若是辽东也撑不下去了,先生将何去何从?”半晌,他蓦然问了句。
鞠武拿着酒盏的手停在半空,闻言后亦怔住,良久才慢慢将杯盏放于对方面前,淡然启唇道:“这可不像是太子一贯会说的话。”
“我是说……如果。”
“王上于臣有知遇之恩,臣唯有尽人事、听天命。”
太子丹垂眸,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落下一小片yīn影,不知是否是错觉,此刻他的神情看上去莫名有些脆弱:“我知先生是忠臣,是能人……只可惜,像先生这样的人终究太少了。”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凉丝丝的酒液滑过喉咙、流进胸腹,激起一阵熟悉的灼烧感。
人人都道他心有九窍、敏感多思,他亦自忖生性多疑,缺乏安全感,哪怕面对最亲近之人也少不了提防芥蒂。从小到大,唯一能让他放下心防的不是父亲燕王喜,不是那些兄弟姊妹,而只有他的授业恩师鞠武。
即使有过分歧,有过争执,可他从未怀疑过鞠武对自己的忠心与坦诚。也恰恰因为他太过看重且依赖一个人,所以更加不能忍受对方对另一人的青睐赞赏。
他知道相比自己,鞠武更欣赏并认可姬丹,甚至他的父王以及身边的人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