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好,公子好福气。”望着子楚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显摆与得意的小眼神,吕不韦由着赞叹的同时,心中却莫名有点不是滋味,除此之外更多的还是羡慕。
稚子在怀,娇妻在侧,每一天都过得平淡而舒心……如果当初不曾踏出那一步,那么眼下这便是自己唾手可得的生活了。
“你今天找我有何事?”二人各自用膳片刻,子楚忍不住问了句。
吕不韦闻言,随即用方巾擦了擦嘴,从袖中掏出一卷布帛递了过去:“前线传来的最新战报,我动了些手段搞到的。”
子楚抖开布帛一看,不禁脸色大变:“秦军大败?怎么会这样!”
“范雎从中作梗,加之秦王灭赵心切、一意孤行,未能听从白起的建议。”
子楚咬着下唇,掌心不由自主地将布料揉成皱巴巴的一团:“祖父半辈子处于宣太后的压制之下,独揽大权后极少听得进旁人的意见。武安君军功卓著、威望甚高,为人又刚正不阿,是以朝堂上眼红者众多,难免不被小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邯郸打输了,只怕他在朝中也……”
“我的公子,你怎么还有空在这里替别人瞎操心?现在处境最不妙的是你啊!”吕不韦说道,“秦王这两年来身体已大不如前,早朝时都是靠参汤吊着jīng神,很难想象这样一封战报传到咸阳时,他的身子还能不能撑得住。说句大不敬的话,万一秦王哪日驾崩,安国君继位,可那时你若不在咸阳或出了什么岔子,又该怎么办?”
子楚明白吕不韦的意思,倘若邯郸被秦军攻占,他自然能顺理成章荣归故里,但如今秦军败了,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自己这个质子在赵国的境遇只会更加艰难。
赵国人不会放过自己,而那些王位同样势在必得的兄弟们更是恨不得自己死在邯郸,他的十一弟便是其中一个!
“公子,我们等不起了……”吕不韦忽然握住了他的手,五指微微扣紧手腕,“为今之计,唯有尽快离开邯郸,其它的都由我来安排。”
“我知道了,我马上让慕华收拾东西,其余就麻烦你了。”子楚点点头,心脏突突直跳,越往下思索,越是心惊胆寒。
质子私逃乃是大罪,就算吕不韦能一路护送他平安回到咸阳,那么接下来的明木仓暗箭还能一一躲过吗?
然而现实容不得他细想,吕不韦当即表态:“不行,只能你一人回去。”
子楚顷刻间睁大双眼:“什么?你要我将妻儿留在邯郸撒手不管,自己逃回秦国?!”
“此次我们是秘密出逃,千难万险,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能顾得上其他人?”他料到会遭到对方的坚决反对,也不愿将琉烟弃之不顾,但事态紧急,实在耽搁不得了,若非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这么做。
“不行!我不能弃慕华和政儿于不顾,这件事没得商量!”子楚态度坚定,“我是慕华的夫君,是她的依靠,再难我们都要在一起,不会弃彼此而去。再说赵国人为难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都忍了那么久,也不在乎再多忍一阵子。”
“公子既然已经隐忍了那么久,难不成还打算在邯郸耗上一辈子?即便你愿意耗一辈子,你的那些政敌会放过你吗?”吕不韦目光灼灼,几乎是在恳求他,“我们真的再无任何退路了,只能放手一搏……”
“此事不必再提。”子楚明显冷下脸,抬手打断他的话。
“公子!”
“吕不韦你不要太过分了!你不就是见过我潦倒落魄的样子吗?不就是在我最困顿的时候接济了我吗?是,我承认没有你的帮助,没准我早就冻死或饿死了,又哪里会拥有如今安逸的生活……可你别忘了,我们之间也只是公平jiāo易,你助我一朝翻身,我让你功成名就,谁也不欠谁的。现在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又凭什么要让我做出抛妻弃子的事情?!”
吕不韦仍然试图说服他:“我不否认自己有私心,可我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成全公子……”
“滚!”
面对着对方苍白孱弱的面庞以及激愤的神色,吕不韦内心隐痛,却又无从辩驳。
原以为对方已经放下芥蒂,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是未能完全释怀。
是啊,对方合该是怨恨自己的,毕竟是自己将他拉上了这条贼船,也是自己亲手将当初那个小傲气小别扭的异人变成了如今这个满面愁容、郁郁寡欢的子楚。
既然下了逐客令,吕不韦自然也不是那不识趣的人。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继而起身走向门外。走到门边时,他微微停步,说话的语气却俨然带上了一丝决然与qiáng硬:“公子是明白人,事关重大,还是慎重考虑一下吧……马车和人手我都准备好了,今夜子时三刻乌衣巷口,我会在那里静候公子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