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二人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吕不韦才猛一拍自己的腿:“险些忘了告诉你,昨日我在一个拍卖场上见到了传闻中的‘鲛人泪’,和夜明珠差不多大,只是更加剔透,在黑暗中发出的光是宝蓝色的,当时足足拍出了两万金的高价……我没参与竞拍,因为我觉得那东西好看虽好看,可稀罕也只是个珠子,还不及夜明珠光华璀璨。不过我现在有点后悔了,倘若将那颗‘鲛人泪’镶嵌在你的喜冠上,想必是极美的……”
“琉烟,我去想办法把它寻了来,好不好?”他从未有过像这般放低姿态,小心翼翼地讨好她、捧着她,或许只有这么做才能抵消一点自己满心的歉疚与折磨。
两万金又算得了什么,自己欠对方的二十万、两百万就能偿还得了?
回应他的,仍是无言的拒绝。
吕不韦亦默默垂了头,他不奢求得到原谅,也从未想过两人能够回到最初,他只希望琉烟有朝一日能忘了自己这个无情无心之人,好好地过下去。
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再理自己之时,琉烟忽然启唇:“你可以陪我去街上走走吗?邯郸城这么大,我还没好好逛过。”
听了琉烟这个不算请求的请求,吕不韦怔然,之后便是禁不住一阵心酸。
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他将琉烟藏在了别苑,并且认为拥有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加上自己时不时的陪伴已是足够,却从未想过对方几年间竟都未曾出过这间别苑一步!
他打着“爱护”的名义,用华丽jīng致的牢笼将她当作金丝雀一样圈养,最后更是残忍地将这只可怜的笼中鸟拔除羽翼,让其永远无法飞出囚笼!
可即使如此,曾几何时他依然自诩为是这可怜雀鸟的恩人,甚至一度觉得鸟儿何其幸运,能够待在自己jīng心准备的温暖笼子里不愁吃喝不惧严寒……
他的琉烟,那个屡次勾动他心弦的丫头居然深爱着自己这样一个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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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琉烟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走在邯郸的大街上,八岁那年,她被卖到了醉仙馆,此后便是日日无休止的劳作以及鞭笞板子,吃尽苦头,朝不保夕,虽身处最繁华的闹市,却与刑囚无异。
后来吕不韦将她带了出去,住进了吕家的一处偏苑,不论外界曾传言吕家这位年轻的家主多么桀骜不驯,琉烟只知这个男人待她极好,她亦甘愿就此画地为牢。
二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徒步逛了大半个邯郸城,尝了街市上各种点心小吃。
琉烟还围观了以前从没见过的街头杂耍,耳畔不时响起人们的拍掌喝彩声,吕不韦隔着袖子紧握着她的手,琉烟慢慢转过头。
人山人海中,他们缱绻相望,两道目光碰撞jiāo融,两颗心却渐行渐远……
直到夕阳西下,两人才准备打道回府。
“你今天已经吃了不少糕饼糖食,再买这么多,万一吃不完就霉变了。”见琉烟手上提着好几袋子的糕点,却还打算进一家蜜饯铺子,吕不韦连忙拉住了她。
琉烟回过头看着他:“可我很喜欢吃甜食。”
她向来懂事听话,即使吕不韦布置的课业再枯燥,也从不耍赖或者使小性子。
吕不韦不禁抿唇笑了笑,小丫头难得任性一回,便由她去吧……遂掏出钱袋里的余银,将店里每样蜜饯都打包一份带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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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秦王孙大婚,迎娶商贾之女赵氏,十里红妆倾城,轰动整个邯郸。
吕不韦倾其财力为赵家遗孤风光大嫁,一时间传为美谈。
别苑的居室内,琉烟坐在妆镜前,已经换上了喜服。
吕不韦屏退了其他下人,继而缓缓走到了新嫁娘的身后。
“吉时快到了,就让我……来为你梳头吧。”他边说边打开妆匣,拿出一把桃木梳,然后挑起对方的一束青丝,轻拢在掌心。
琉烟父母早亡,又没有其他叔嫂长辈,吕不韦说自己待她如父如兄,理应为其梳妆送嫁。
琉烟一头乌发生得极美,吕不韦将其拢在掌心里,用木梳一点点自上而下顺过,仿佛细数他们俩共同走过的经年岁月,目光一直落在迤逦而下的青丝上,舍不得移开视线。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吕不韦一面打理,一面轻声念着喜娘特意jiāo代给他的吉祥祝语,最后将那支凤穿芍药的步摇插在了琉烟刚刚绾成的同心髻上。
长发绾君心,愿作同心结……此刻的吕不韦并不知道,琉烟这一头长发,将生生困住他之后的很多年。
而今,他的丫头终于要嫁人了,从今往后,便不再属于他了……
琉烟起身,提着长长的衣摆在镜子前转了一圈,接着抬眸望向他:“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