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吕相,王翦此人心机颇深,不可不防……”
李斯一语未尽,吕不韦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言,他只好闭口不谈。
其实,吕不韦早在王翦军中安排了自己的人,王翦在苍龙谷的暗中动作也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些不过是不足挂齿的小伎俩,并不是他关心的重点。
李斯一向擅长察言观色,见吕不韦对此不以为然,便知他已有安排,于是言归正传,遂提出自己的见解。
“按兵不动?”吕不韦剪烛的手一顿。
“正是。下官以为既然嫪毐已成了您的弃子,那么在他向王上动手时我们只需袖手旁观,以逸待劳,由嫪毐打头阵来消耗王上的人马,吕相自然什么都无须去做……”李斯有条不紊地分析道,“当嫪毐伏诛之后,我们再打着‘勤王’的名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蕲年宫。因为若那时王上趁乱携带虎符逃出了雍城,召集到驻扎在附近的军队,下一个步嫪毐后尘的就是我们了。所以,我们的动作一定要快!”
吕不韦点点头:“说得有理,本相也是这么想的。”
“可难就难在我们并不能第一时间掌握到蕲年宫内的情况,而且吕相的三千人马也很难立即将蕲年宫围得水泄不通,毕竟宫殿有那么大。”李斯随之道出此次行动的难处。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嬴政绝不可能逃出蕲年宫。”吕不韦说完,烛火微微向上窜了窜,整个居室一下子亮堂了不少。
都道“螳螂捕蝉,huáng雀在后”,道理虽然简单,然而真正做起来并非易事。
吕不韦的计划则是抛出赵姬这个诱-饵,这样一来嫪毐势必会抢先控制太后。
嬴政虽然冷酷但并不冷血,依照吕不韦的了解,他不会对自己的母亲不管不顾,而只要他为了救太后在蕲年宫稍作逗留,等于自己放弃了这一段极其宝贵的时间差,亦等于放弃了最后一丝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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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驾临蕲年宫以来,嬴政比前段时间更忙了,几乎每天天不亮就得跟随掌管礼制的官员进行及冠礼前最后的准备。
近几日都是连续的晴朗天气,嬴政好不容易得空在花园散散步,樊於期依旧像从前那样跟在他身后。
行至僻静处,见对方似是有话要说,嬴政便屏退左右。
“后天就是王上的及冠礼了,到时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太后手持虎符,必然被不怀好意者觊觎。届时刀剑无眼,太后的安危可就……”樊於期也只能说到这里,因为他也猜不透嬴政的态度,毕竟在上次虎符之事中,太后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寒心。
果然,嬴政冷冷甩下一句:“她的死活与我无关。”
说完他疾步向前,似是不愿与任何人待在一处。
樊於期暗骂自己多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嬴政不管身后,只一个劲地闷着头走在前面,突然间不知什么东西砸在了他的脚面上。
嬴政不禁弯下腰,捡起一看,原来是一颗熟透的枣子。
举目四望,随即发现周围皆是一棵棵枣树,微风chuī拂下,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微声响。
望着面前这些枣树,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回溯到十多年前……
此时,樊於期已经追了上来,看到嬴政像是陷入了回忆中,便知对方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何况母子终究血浓于水,他亦相信小政不会对太后不管不问。
想到这,樊於期上前一步,开口道:“王上,是否再考虑一下?”
嬴政一转身,见樊於期神情忐忑,说话也含糊其辞,便叹了口气:“罢了,母后的安全就jiāo给你吧。”
樊於期犹豫了一下,接着下定决心继续请示:“那么太后身边的两个孩子……”
他之所以犹豫,则因这句话无异于在触嬴政的逆鳞,不仅仅因为那是太后和吕不韦的孩子,而且在嬴政看来太后一直对他冷淡的原因就是为了那两个孩子。
出乎意料的是嬴政并未发怒,甚至在对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不悦。
樊於期正觉得奇怪,却听嬴政反问他一句:“你呢?换成你会如何做?”
话已讲到这一步,樊於期索性直言不讳:“若换成属下,定会尽力保护那两个孩子的周全。”
见嬴政面色平静,他便大着胆子将心中所思所想一股脑全部道出:“其实王上自己也明白那两个孩子是无辜的,他们跟王上儿时也是一样的。就算太后有万般不是,也不关孩子的事……且不论王上是否将他们视作手足,但王上若想挽回与太后的母子情分,那两个孩子就不得不保。”
嬴政思忖片刻,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
远处,李斯望着枣树下渐渐走远的嬴政和樊於期两人,转身对吕不韦作了一揖:“斯今日方知何为云泥之别。秦王攻人,吕相攻心斯以为,从今日起,胜负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