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哭声令姬丹霎时脚步一顿,恍恍惚惚间已不由自主折回房间里,却并未像往常一样将小东西从chuáng上抱到自己怀中轻拍安抚,而是一狠心,点了对方的昏睡xué。
纵使心如刀割,她也不可以失去理智。
阿胡一向睡得浅,且就歇在隔壁,若任由孩子啼哭不止,恐怕自己还没来得及出阿房宫便被她发现了。
这一招立马见效,小东西不哭了,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可是姬丹却禁不住泪流满面。
然而,她只能无声地落泪,无奈地转身,步履沉重又毅然决然。
·
嬴政批完最后一份奏报,抬眸望向面前的龙烛。
鎏金的龙头烛台上,灯芯即将燃尽,烛光明明灭灭。
赵高此时恰好出现,手里拿着一把剪子。
知道他要gān什么,嬴政挥了挥手,问了句“几时了”。
“回王上的话,马上到亥时了……”赵高微微低首,神情恭谨。轩窗忽而被夜风chuī开一条缝隙,微微的湿意伴着渐浓的夜色渗进房内。
嬴政合上奏章,瞥了眼窗外:“下雨了么?””
正是……“赵高问道,“不知王上今夜打算宿在何处?”
明日就是百日宴,今夜按理应在阿房宫歇息……
嬴政并非不知赵高在递话给自己,然而最终,他还是摇摇头:“罢了,就在甘泉宫吧。”
丹儿平日里照顾孩子最是辛劳,都这么晚了,还是莫去扰她好眠。
思及明天的百日宴,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微扬。
司礼官已为十八公子拟了几个寓意上佳的名,于明日吉时呈上,由君王进行挑选定夺,但嬴政私心里还是希望让丹儿来选。
要不,待明儿得空先把那几个字提前知会丹儿一声,让她为孩子择一个……
看着嬴政唇角的浅浅笑意,一贯擅长体察圣意的赵高内心了然,随即召来宫人服侍君王洗漱更衣,一通忙碌自不必提。
·
荆轲回城时已是午夜时分,雨仍未停歇,且愈下愈大。
“少主!”到了事先约定的地点,他吃惊地看到姬丹衣衫单薄地站在雨中,目光涣散,神色恍惚,赶忙三两步跑上前将手中的伞移向对方。
听到荆轲的呼唤,姬丹回过神,勉qiáng摆了摆手:“无妨……让我淋一下雨吧,我想清醒清醒。”
越清醒,越绝望。
越痛彻心扉,越不得解脱。
冰凉的雨滴,冰冷的泪滴,一如此时凉透冷透、千疮百孔的心。
就让这场雨浇一个彻骨淋漓,画一个破碎的句号,作一个最痛的告别。
荆轲知道她心里不好过,早在对方做出决定时,他便料想到了这样的结果。而此刻自己唯一能做的,除了陪她淋雨,除了以命相护,再无其它。
“少主,您吩咐的事情属下已经安排妥当。白阁主已死,凶器也已物归原主。只待秦国人追查下去,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荆轲话音刚落,姬丹却摇摇头看向他:“我背叛了组织,背叛了君父,背叛了母国。从今往后再也不是huáng金台的少主了,你也不必这么称呼我。”
荆轲抿了抿唇,一言不发。
huáng金台历来上下尊卑分明,他们之间一直以来皆以“少主”和“属下”相称,他实在不知抛却了原本的身份,又该如何称呼对方。
姬丹忽然苦笑了一声,qiáng打起十二分jīng神:“刚才我想了很久,为什么我会落到这般田地?夫妻离心,母子分离……想着想着,就记起了一些人和一些事,终于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报应!”
“曾经阿政待我全心全意、毫无顾忌,我却利用他的信任与真心来算计、离间他们母子感情……哪有什么夫妻离心?阿政的那颗心分明是被我自己亲手推开的!而我挑唆了别人的母子亲情,所以上苍也惩罚了我,让我眼睁睁地去主动远离自己的孩子。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这不是你的错!”荆轲不由自主开口,阻止她继续折磨自己,“当年你们本就分属不同阵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你并非为己,而是为国。自从你跟了嬴政之后,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可他对你呢?十月怀胎之时qiáng迫于你,对你行那禽-shòu之举,又故意宠幸别人致使你心绪郁结,最后更是在临盆之际把你气得急火攻心,以至于差点和小公子一起命丧huáng泉……加上杜心兰的死,这样一个人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他根本就不配你这么对他!”
“值得!”姬丹打断他的话,蓄满泪的双眸黑得发亮,“阿政或许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他却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和他在一起,我从不后悔。只是……就像青莞说的,我和他本就不合适。我们都可以做到为对方去死,但却做不到为对方而活,活成对方想要的样子。所以,我认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