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军说了,只有兵符在手,才有胜算。”
嬴政的反应不出樊於期的预料,其实个中轻重嬴政自己并非不知,只是一来拉不下面子,二来他并不认为自己去就一定能达到目的。
若说以前他尚且相信母后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然而现在,他却有些惧怕,怕自己这一求太后若没有答应,他们的母子之情真的就走到尽头了。
“樊於期,你也觉得我必须要去求母后吗?”半晌,嬴政慢慢动了动唇。
樊於期实话实说:“或许这不是唯一的选择,但这是最好的选择。”
经过一番思量,尽管百般不情愿,最终,嬴政还是迈进了许久以来过而不入的德仪宫。
“儿臣见过母后。”
听到宫人的通传,又看到嬴政向自己微微俯身行礼,赵姬难免惊讶。
自那场病后,政儿已经很久不曾来这德仪宫了,她虽想过自己去甘泉宫看一看儿子,但终究还是怕对方不愿见她,徒增不快,只好暗中几次派人以其它名义去送些补品,顺便打听一下嬴政的近况。
不管怎样,嬴政肯主动来自己这里,赵姬还是颇为意外且高兴的:“政儿今日来得可巧,我恰好做了清淡的荷叶小米粥,你留下来尝尝。若是喜欢,我便多做些叫霜儿给你带回去!”
“母后不必如此费心,儿臣此次前来,是希望母后能将虎符jiāo与儿臣。”面对太后的欢喜,嬴政的语气却平淡得多。
听了这话,赵姬脸上溢于言表的喜悦dàng然无存:“政儿要虎符作什么?”
“儿臣要做什么就不劳母后操心了。”
“政儿是要用这虎符对付什么人么?”赵姬的指关节不由自主扣紧桌案,终是忍不住发问。
嬴政微愣,接着下定决心似的缓缓开口,亦是作出承诺:“母后过去的事情儿臣已不想再计较了,此事不会波及到吕心和吕念,他们仍将在母后身边安然长大。儿臣向您保证,只要儿臣在一日,就保他们一日富贵荣华。”
“政儿,你当真要走到这一步吗?你一定要对母后如此苦苦相bī吗?”话已至此,赵姬很清楚自己再像以前那样无动于衷,怕是也不能了……
这无疑是嬴政能够作出的最大让步,同时也是她自己必须作出的最大取舍。
最亲之人与最爱之人,鱼和熊掌,她只能得其一。
“恳请母后念在母子之情的份上成全儿臣。”嬴政说完便撩袍下跪,双手jiāo握着举过前额,掌心着地,向赵姬行以大礼。
母亲即将作出最艰难的抉择,他这个做儿子的又何尝不是在赌?
嬴政不怕赌,不怕变数,不怕输,甚至两年前章台宫那次诛杀嫪毐的计划中,他都敢于拿自己去做赌注……可是,他唯一不想和自己的母亲去赌、去博弈,因为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即便赢了也是输。
太后攥了攥右手,无比艰难地开口道:“你们一个是我的至亲,一个是我的至爱,我不会帮着你们其中任何一个去对付另一个……你们之间如何争斗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两不相帮。”
“母后是铁了心要为吕不韦而抛弃我吗……”嬴政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问了句,然而眼眶中隐现的泪光以及略带哽咽的音调出卖了他现在的情绪。
嬴政尚未亲政,势单力薄,而赵姬身为太后,执掌秦国的兵符,她说的“两不相帮”实则就是帮了吕不韦。
赵姬扣着桌角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却终究未发一言。
她看着嬴政慢慢站起,面色重归平静,目光不再是以往发脾气之后的愤怒或冰冷,而是空寂,一片荒芜的空寂。
“母后还记得这个么?”嬴政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类似香囊模样的小口袋,虽然只是普通布料裁剪制成,但看得出绣工很是jīng巧。
“这是儿臣的胎发。儿臣出生后不久,母后便将儿臣的胎发剪下做成护身符,这些年来儿臣一直佩戴此物,从未离过身。如今,儿臣将它还给母后……”
说完,他的手一松,那装着头发的小布袋从掌心无声地掉落在太后的面前。
“从今日起,你我母子,便是陌路。”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嬴政此举,无疑意味着与母亲的决裂。
不是他无法承受对母亲的失望与怨恨,而是母亲不要他了,彻底弃他而去了。
赵姬的眼眸里满是震惊与痛苦,盈盈泪眼里映出嬴政木然的神情和转身而去的背影。
她捡起那只装着儿子胎发的小布袋,情不自禁地攥紧,想开口唤一声“政儿”,想让她的政儿别走,最终却一切归于无言。
“倘若你将虎符jiāo出去,最后输的人一定是我。”沉寂的空气被打破,吕不韦从屏风后缓步走出,目光复杂地望着殿门口嬴政不久前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