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一听这话也怒了,当即上前一步,面对嬴政疾言厉色道:“王上为何总信不过老臣?老臣再三言明,待王上及冠之日,便是老臣还政于王上之时!文武百官,皆可为证!王上力荐长安君不过是为节制老臣,就为了这个缘由,您就让一个从未带过兵的毛孩子去前线,如此轻率肆意,是为君者的所为吗?难道王上连一年的时间也等不及了吗?!”
心思被吕不韦一下子说中,嬴政亦当场恼了:“寡人为何要信任仲父?你与母后那些事寡人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连成蛟都没有告诉;你在朝堂借嫪毐之手铲除异己的事寡人也并非毫不知情,可寡人仍然听之任之……仲父敢说,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寡人?”
面对少年君王的雷霆之怒与高声质问,吕不韦忽然没有了下文,并非被君威所慑因而说不出话来,而是嬴政的bī问让他无言以对。
早在他为了成就自己的功业而决定向无辜的赵家动手的时候,早在他为一己之私而让深爱之人成为棋子的时候,早在他鼓动嬴子楚为回国夺位而抛妻弃子的时候……当初所做的一切造成了如今的恶果,自己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呢?
“老臣对王上或许有所亏欠,但老臣的所作所为无愧于大秦……”吕不韦屈膝伏地,“王上不相信老臣,老臣无话可说。但愿王上此番决策是对的,也提前恭祝长安君凯旋还朝。”
吕不韦在嬴政意味不明的目光下一连拜了三拜,接着微微抬首:“自此,老臣会称病不朝,还望王上以后多加珍重……”
说完,这位在秦国朝堂呼风唤雨近十载的重臣在少年君王一言不发的注视中慢慢起身,告退。
嬴政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第一次觉得他的仲父老了。
是啊,老了……
不知不觉间,对方的背没有以前那么直了,起身的动作也缓慢了不少,甚至步伐都有些蹒跚了。
生老病死,不是世间常态么?
父王过世那么多年了,自己也即将及冠亲政,连成蛟都不是当年那个成天只知道跟在自己身后撒娇耍赖的小孩子了……吕不韦也是人,怎么可能不会老去?
直至吕不韦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嬴政暗暗握紧了拳。
仲父就好好看着吧,看着寡人如何一步步走上那权力之顶,万人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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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蛟出征的前一晚,嬴政宣他进了宫。
共进了一顿家常晚饭之后,兄弟俩一起在御花园散步闲谈。
“好久没有人陪寡人像今日这样轻松地边走边聊了。”嬴政信步来到一棵参天榕树下,驻足仰视那如同云朵一般舒展开来的巨大树冠。
“当年孝公先祖迁都咸阳时,这棵树就在这里屹立了不知多少个chūn秋……”掌心轻抚上疙疙瘩瘩、斑驳不平的树皮,嬴政不禁陷入了回忆中,“记得你小时候特别淘气,硬拉着寡人爬树给你掏鸟窝。寡人没理你,你就自己偷偷上了树,结果摔下来差点跌断了腿。”
“臣弟那点糗事,王兄怎么记得那么清楚?”被提及儿时那些过往,成蛟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那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嬴政笑道:“不光是寡人,樊於期也记得,还是他救了你呢!”
“往事不堪回首,王兄莫提了,就当给臣弟留点面子吧!”
“好好,寡人不提便是。说到面子,你此番打个大胜仗回来,狠狠挫一挫赵国的锐气,还愁长不了面子么?”
面对兄长轻飘飘的言语,成蛟可不敢如此自信:“要是真有王兄说的这么容易就好了!臣弟虽从未上过战场,但也知道领兵作战不可轻敌,但凡那些军功赫赫的大将,哪个不是在历尽无数刀山火海的沙场上一路拼杀过来的……臣弟军功资历一样没有,不敢妄言胜败。”
“你也无须太过担忧,王翦将军的作战计划寡人已经看过了,光是秦赵边境的守军便有十多万之众,届时他会率这拨主力将赵国的十万边军拖在太原郡一带,你所面对的赵军只是小股力量,应该不超过三万。况且你的任务是突袭邯郸,邯郸与上党路途较近,即使袭击不成,以寡人拨给你的五万jīng锐兵马,全身而退是没有问题的……”嬴政说着,拍了拍成蛟的肩膀,“万万牢记,若遇突发-情况,不要逞能,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寡人在咸阳等你的好消息!”
“臣弟明白。王兄放心,臣弟定不负所托,必将保护好自己和这五万大秦将士!”成蛟拍着胸口,微笑着作出承诺。
十七岁的少年笑得如此明朗gān净,这样的笑容仿佛连嬴政也一并感染了……
年轻的君王亦莞尔,宠溺地摸了一下弟弟的发顶,就好像自己第一次被这个与自己血脉相通的孩子打动时那样。